大巫正在做法,嘴巴里都是听不懂的念念有词。
林婴远远的看了一会,忽然出现很多蛇。
有大有小,颜色种类各异,不知打哪钻了出来。既不伤人,也不怕人。这些蛇穿过人群,全都朝着河心的方向秫秫游弋。
最大的头蛇口中衔草,游入水中,蜿蜒摆尾,待上得岸去,低头将口中草交给了大巫。
大巫举起来,四周的火族人全都开始亢奋呼喊,陈晓晚道:“大巫说,那便是足以疗愈程师傅之毒的仙草。”
大巫能令毒蛇衔着解药回来救程师傅的命?
这难道也是御兽术之中的一种吗?
大巫将草搓成一团,将浓稠的草浆挤到程师傅伤口处一点,又挤到嘴巴里一点。
然后又呜哩哇啦一痛。
林婴蹙着眉。
陈晓晚亢奋道:“大巫说,程师傅明天晚上就会醒!”
左辞:好一出处心积虑!这下他们又有理由拖延着不许程自如醒了!
林婴内心失望,不客气道:“原来大巫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程师傅现在就能醒呢!”
陈晓晚脸色一变:“大言不惭,就算是百草峰的医子,也没办法让他瞬间就醒吧?解毒不是也要有个过程?”
林婴懒得跟他多说:“你快问问大巫,他设计将我传送过来到底是何用意?”
刚说完,水面浮现一道直通祭坛的浮桥。
陈晓晚道:“大巫要见你,你过去自己问吧。”
林婴:“他只见我?大巫会说凌敬语言吗?”
陈晓晚迟疑了一下,面色古怪:……“会。”
林婴走上浮桥涉水而过。
浮桥的尽头,大巫正在等待着她,黄金面具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法衣之下依稀可见一个雄壮男子的身材轮廓。
林婴忽然恍惚,她想起蓝紫沐那个传说里,火族人的大巫是个叫做庄羽的女巫,可是如今,面前的明明是位男子?
左辞投影入水:“林婴快走,这不是你哥哥准备的灵山!”林婴脚步一顿,还没等看到左辞,忽然水下无数的蛇翻涌腾游,搅乱了一池静水,自然也搅乱了左辞的成像。
“岂有此理!”镜子破了之类的咒术也就算了,居然连蛇也敢反我!左辞微微一个念力,水中所有的蛇类全部自爆,浓稠的黑色血浆混淆漫散开,青幽幽的水,变成浓夜似的黑,白鳞鳞的断蛇,蛇腹朝天翻滚其上,密密麻麻布满水面,火族人的面色都变了,无数叽里哇啦的声音,就算听不懂也能感受到他们正在极度的恐慌之中。陈晓晚浑身都在发抖,因为面前上演的正是大巫预言之中,那‘圣水染墨火神怒吼’的末日景象!
第99章 仪式
大巫在浮桥的尽头焦急地喊话, 林婴蹙眉,反问他:“陈晓晚不是说,你会凌敬语言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巫跑上浮桥, 牵起林婴的手拽着她快跑!
“林婴!”左辞刚要喊什么,大巫挥动法杖施出一道业火,在林婴上岸的一瞬间, 将整座浮桥连带着水面上的蛇尸全部点燃了, 祭坛现在, 四周环火!
鬼气森森的青烟旋转合围, 不停高攀,形成一道烟障,最终在火山口的地方合拢, 遮挡住了唯一的月色, 但又并不顺着出口飘逸散出,而是留在洞里愈发浑浊浓烈地翻滚。
竟是将林婴困在了这祭坛之上。
左辞急得不行,可是这水面如今彻底不能成像,他只好随在林婴身侧。
林婴扫了一眼, 祭坛中心,原本摆着程师傅做法的地方, 不知何时变成一只被捆伏挣扎, 重伤将死的巨狼。
而程自如则被挪去了地上, 依旧昏迷不醒。
大巫见林婴上来祭坛, 就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手持法杖对着巨狼叽里咕噜跳, 法杖顶端, 挂着八个铃铛, 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
林婴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巫不理她。
林婴便走过去, 瞧见程自如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是脸色好看了很多,毒气几乎完全消散了,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便略微的放下心来。
祭坛四周围都是环形的彩绘。林婴自顾去看,见彩绘上画着大巫表演纵火术的各种场景,有时候还降下天火焚灭罪人,画中的大巫,头戴黄金面具,手持法杖,身穿法衣,但是身形窈窕纤细,显然是个女人。
林婴回头,见大巫也正看着她,面具下面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在笑。
可笑着笑着,大巫突然一刀剖开了妖狼的肚腹,转手挖出一颗血淋淋乱跳的心!
然后将狼心装在盘子里,用他染满鲜血的手递到林婴的面前时,那颗心仍然在微微的抖动。
血腥味特别冲,林婴掩了掩鼻子,微微一退。
大巫一怔,再进一步,又朝林婴递了递。
林婴:“你干什么?”她忽然想起陈晓晚之前说,王奉大巫之命,亲自出去狩猎要款待她,不禁惊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吃?”
大巫叽里咕噜,轻声细气地不停的逼进,苦劝,可惜林婴一句话都听不懂,她只能不停的摆手,退避,表示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就算饿也不能吃生肉,这太……这无法下咽!真的不用,不用了不用了。”
林婴一直在退避,大巫一直在跟追,而且他神态语气越来越焦急。
这时候左辞忽然看见祭坛的另外一侧,壁画上面,有一副正是描绘着狩猎之后,祭台取心的场景。
头戴王冠的雄壮男人挖出兽心,喂给头戴太阳花环,面图彩绘的女人生着吃下。
紧跟着画面一转,男的当众骑乘在女子身上,简直是裸裎相对!四周都是顶礼膜拜的火族人。
随后女子肚腹隆起,肚皮上画着一顶王冠!
左辞简直从头寒到了脚,这时候野火烧尽,有不耐烦的火族人已经朝着祭台上扔石头了!可惜臂力不足,噗通一声扔到了水里,林婴一看,四下的气氛变得特别愤怒,陈圆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火了?”
陈晓晚脸色苍白,将两手背过去藏在宽厚的衣袖里不停的发抖,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冲祭台大喊道:
“林婴快吃,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你若拒绝王的好意,就是看不起我们整个火族。是在侮辱我们!……”他咬牙咽下去后面的话:会先被石头砸死!然后再被天火焚烧!
林婴听完,更气恼了:“你们又不是不会用火,请人家吃饭起码也得先烤熟吧?你快告诉他我不吃生肉!别让他追我。”林婴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你不是说大巫会说凌敬语吗?为什么他不会?”
陈晓晚脸色一白,额头都是冷汗,因为不会说凌敬语言的这位根本不是大巫!但是他不能明说,只好说别的:“祭祀之中,习俗如此,不吃就是不敬,你快吃吧!”王猎到的野兽越巨大,说明诚意真心越是充足,王后生吃兽心便意味着礼成,只差这临门一脚一切便都成了!
可是林婴再度将递到嘴边的餐盘推开,恼道:“不吃就是对你们不敬?你告诉他,再逼我就是对我不敬!”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这个大巫神神秘秘,究竟长什么样子?带着面具又故意不说凌敬语言,该不是害怕被我认出来吧?
于是鬼使神差地,趁大巫逼近,林婴一把将他面具,掀了下来。
时间便在这一秒定格,林婴愣住、对面的‘大巫’愣住、无形的左辞愣住。
“林婴?林婴你怎么了?”左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林婴虽然看不见,也觉得神情一恍惚,左辞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些恼怒的、紧绷的、剑拔弩张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她神色似乎温柔了许多,但又多多少少有一点别扭的奇怪样子,微微低头,又侧过身,只听林婴道:“原来是你啊。”
声音特别温柔,简直就像……就像对着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说话!
左辞:“??”他看看旁边的重黎,心说,面具下面不是大巫,而是重黎。林婴的反应或许是吃惊、或者是觉得自己被耍了,或者吵着要见真正的大巫才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林婴有些不敢去看重黎,重黎温柔地,又把那个盘子递给了林婴,叽里咕噜的劝告。
林婴微微一躲,但也没有真的躲开太远,表情复杂道:“我还以为是我哥要把我藏在这里,原来都是你布置的。”
左辞:“???”怎么回事,听上去林婴好像能听懂重黎说话了?这不可能啊。
重黎继续递盘子。
然后林婴有些为难,但也还是,再次推开了那个盘子,不过动作已经温柔了许多,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她道:“我真的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吧,你布置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到底用来干什么?”
“噗通噗通!”无数的石头接连入水,四周的火族已经怒不可遏,重黎急忙上前,大声的说了几句,意在安抚,说完,便对着林婴,抓起兽心猛咬了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答到地上。
林婴看见这样的画面应该极其反感不适才对,可是她只是掩了掩鼻子,微微的蹙眉,并没有继续退避,幽怨道:“我让你吃你还真吃?你怎么那么傻啊?”
重黎笑着对她说了什么,林婴听了一会,回道:“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驭兽师都得吃素呢。”
驭兽师?左辞这才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反应过来,难道林婴,竟真能将眼前的重黎当成了我吗?
这太匪夷所思了,因为重黎无论是面貌,还是身材,声音,没有一处与左辞相似,可是此时此刻,放在林婴眼里,那的确就是左辞。
因为这个祭坛上一早就被大巫设下的咒术,不管是谁掀开面具,都会将面具下面的人认成自己内心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林婴道:“你把我拐来这里干什么?你知道我要去灵山的。”
重黎含笑说话,两个人用不同的语言,交流着不同的事情,林婴竟一点都感觉不到不通,而是认真听完忽然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左辞:“!!!”林婴你醒醒那不是我啊!他太害怕重黎在这种情况下对林婴逾矩,林婴反而还误以为那是自己!
这时候,重黎吃完了兽心。
在火族历代王的祭祀里,从没有哪一个国王会替王后吃这个兽心的,他知道这样有违规矩,不过既然林婴不愿意吃,重黎宁可替她吃了,也决不能看着她被族人用石头砸死、或者被大巫赐下天火烧死。
因为这个女人太美丽了,肌肤雪白像是会发光,眉眼如画,随便一个眨动都让他移不开眼,嘴唇小巧薄红,身形纤细,重黎就连拉着她的时候都不自觉将动作放得轻柔小心些,仿佛生怕一个用力,就会将她折断弄疼了似的。
这是天神赐给他的雌性!拥有了这个女人,吐火罗五行不足,贫瘠荒僻的命运将会被彻底改变,这个雌性是水草丰茂,富庶殷实的象征,她会给他带来一切的——这是神明对他的承诺。
重黎去拉林婴的手。
林婴似乎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是也没有特别坚定的挣脱开,而是任由重黎将她带去祭台边。
重黎弯身,取了两杯温热的兽血。
一杯递给了林婴。
林婴再次蹙眉,面露不悦,左辞以为她一定会拒绝的,可是没想到,她脸上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竟然真的把那杯兽血接了过来!
纤细的指头微微的用力,林婴是用双手将那个丑陋的泥塑杯子紧紧的握住,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纠结什么。眼神略带悲凄道:“左辞,这杯血,你要我喝,我便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我好高兴!
第100章 诀别
左辞一听, 满心满怀,瞬间爆满了感动与意外之喜。他完全没有想到,林婴这个娇滴滴的性子竟然会愿意因为他而喝下一杯兽血?内心充满了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的亲一亲的冲动。
可同时, 他又十分生气!气的是,这种恶心又强人所难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干!这个重黎不知施了什么障眼法变成我的样子哄骗我的心上人!我一定得狠狠收拾他!
刚想到这里就听林婴话音一转:“但是喝完以后……”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表情, 特别的难受。眼神恍惚有些不敢去看‘自己’, 甚至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她最终还是狠心说道:“喝完以后我就走了, 从此,我们俩,再也别见面了。”
左辞:“……”
林婴说完便闭着眼睛猛一仰头, 将那杯兽血一饮而尽。鲜红的血液为红唇再填朱色, 同时又玷染到唇畔的肌肤,好像梅花绽开在雪景里,有一种严寒之中凌风摇曳,明明不禁摧折, 却偏要诱人采撷的美感。
两行泪水,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