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侧避过身, 在默不作声之中擦拭痕迹, 遮掩异态。
左辞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抛起接住, 捏扁揉圆, 不知如何是好!
林婴刚才说什么?
再也不与我见面?
眼看着林婴再一抬头时, 眸心闪过一层霜色, 之前那些稍纵即逝的忧郁和依依不舍的凄然都似幻觉, 她忽然冷冷的, 很陌生。
左辞感觉心都被什么揪紧了!他不知道, 林婴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要和自己诀别?
重黎却感动得不行!他听不懂林婴在说什么,但是看见她肯喝这杯兽血,而且自从摘了面具之后对自己又这般温柔,只觉得心都化成了水!这时候林婴呛咳了一声,重黎急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拍背还是怎么,没等靠近,林婴腰肢微微一拧,绣眉轻蹙地避开了。
却也没有避开太远,勾得人只顾着想要更近一步迫切去追上她。
眼看重黎神魂颠倒的缠着林婴,左辞恨得压根发痒!
林婴这个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诱惑与拒绝同携的魅力,她的眼神总是不确定,一个恍惚就让人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速表衷情!
不笑时冷冷的让人含在嘴里,怕她化了。微一勾唇,又瞬间生动鲜活令人如沐春风,她总能漫不经心的,使出各种叫人恨不得将她狠狠揽在怀里揉搓的媚态,偏她本人毫不自知地一脸坚强:“你别再管我,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左辞疯了,他两只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可是他明白,即便重黎真的换成自己,林婴恐怕也是如今这个态度。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么久不见,她竟还没有消气?
真的就那么反感我亲近她?以至于都到了要与我‘再也不相见’的地步?
左辞的内心,特别受伤。自尊告诉他别再纠缠,可理智上又偏偏做不到!他企图反思,可是心里又一团乱麻。
林婴道:“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是因为你不好……”
“既然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当他脱口而出,才恍然,林婴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幸好眼前的咒术不仅将林婴眼里的重黎变成了左辞的样子,甚至重黎那些听不懂的话,也在她耳里也变成了左辞在说话,冥冥之中,似乎心有灵犀。林婴回道:“你又何必非要逼我说出来,左道倾?”
左道倾?!
这三个字,如同雷电击到左辞心里,一瞬间,他突然醒悟了问题的关键:“林婴你因为这个?”他死掉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和你哥之间也不像你想象中那样……”
林婴道:“我在骗你!在利用你,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现在你懂了吗?”
左辞:“……”我、我懂什么了?
左辞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愣了半天也根本反应不过来林婴到底骗他什么?又利用他什么了?就听林婴继续道:“现在我已经到了灵山,不需要你了!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左辞:“……”
林婴冷冷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你走吧!我们从此再也别见面了。”
左辞:“……”
深吸一口气,然后,他缓了一会:“林婴你明知是我而不说破,就是为了利用我带你来灵山?”他突然觉得怒撞顶梁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点用处?现在你用完了就要急着把我一脚踢开吗?”
左辞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突然有一种自己把心剖出来,却被林婴摔在地上踏个稀烂的感觉!
这种气竟从魂体传到了身体,肉身胸膛剧烈的起伏,双掌紧紧成拳。
就是这样一股怒气。
竟令下一层所有封在石头里的巨妖们,浑身一颤!
众修士正分布在各条路上,搜寻土系木系的身影,忽然一些土沙扑簌簌地落下,冷不防便将一众修士弄了个灰头土脸,还有的迷了眼睛破口骂娘!
部分人紧张过度,还以为是土系的修士正在作祟,慌慌拔剑朝着上下左右一痛乱扎。
然而明明,除了掉落一点土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啊?左右看看,也没人受伤。
可为什么,气氛就是忽然间变得不太对?这时候终于有人后知后觉道:“罗盘……我的罗盘怎么转得这样疯?”
疯转的罗盘,不是一个两个,所有修士的星盘都在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搅动着,蓝如锦看着自己的罗盘,蹙眉道:“四面八方,都有妖异?”
黑白双煞紧紧的护在他身边:“公子莫慌,这不可能!”
蓝如锦看见他们俩,心底略微嫌恶,但是知道他们对蓝家的重要,也不得不挤出一个敷衍的回答:“我才没慌!”
正在此时,忽然有江湖散修绑了一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他的面前,邀功道:“公子,你看我抓到了谁?”
蓝如锦定睛一瞧,竟然认识,扯唇笑道:“周公主?”
周小媚被捆仙绳捆住了,正在狠力的扭动挣扎:“蓝如锦,这帮腌臜货竟是奉了你的命令?你好大的胆子!”
旁边推搡她的人,甩手就给她扇了一嘴巴,啪的一声,把自个儿手都抽麻了,边甩手边回道:“绑你一下就算大胆啦?还当自己是权贵家的公主?”说完又踹了一脚,周小媚一个趔趄,勉强站稳抬头时,唇角流出一串血珠来,白嫩的脸颊浮起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她内心屈辱,眼神倔强,狠狠道:“蓝如锦,之前黑纱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可就算 ,我不是权贵家的公主,就活该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被这样对待吗!”被捆仙绳捆住的同时克制了灵核,使不出法力,但周小媚愤愤的看着蓝如锦,姿态并不因此矮他半分。还以为在这位有着多年旧交的名门公子面前,她能够讲清道理,讨回公道。
蓝如锦微微一笑,不疼不痒地说道:“宋掌门,你怎能对周公主这般无礼呢?她爹给林宴当狗,做女儿的生下来就成了狗崽子,也是很委屈的。”
周小媚震愕道:“蓝如锦!我爹可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
“长辈?”蓝如锦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哪有公主你这般的好福气,摊上一个这样的好爹。”
周小媚一听,心里一沉,转瞬明白过来,这个时候,蓝如锦肯定是要急着摆明立场,撇清关系的!她用充血的眼睛看着蓝如锦那张陌生的脸,还哪有半分从前进皇城时候,见到她巴结恭顺、左攀右附的模样呢?心底鄙夷的同时,浑身嚣张的气焰,不由得也收敛了几分,这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小媚闭了下眼睛,用心头侥幸存着的一丝丝希望,一字一字问道:“蓝如锦,你知道,我比你们,更讨厌林家!”语气听起来虽然还是很强硬,但对于周小媚来说,她已经是在委曲求全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委屈我最知道了!”蓝如锦曾在皇城与周小媚酒楼宴饮,彻夜相谈。想当初,蓝如锦在席上倾听少女心事,劝过周小媚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
如今旧话重提,蓝如锦摇扇道:“只不过我能理解你,不知道周公主能不能理解我呢?”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将手中折扇收拢起来,抬起周小媚的下巴道:
“毕竟,你只不过是讨厌林家而已!可林家非但没有伤过你一根毫毛,反而还一直对你很好。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恨林家!他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你说我们现在被他困在这里,射箭找不到靶子,报仇找不到真凶,心里该有多憋屈!”
周小媚心脏突突:“你困在这里,我不是也困在这里了?你放开我,我同你们一起找林宴!”
蓝如锦看着这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天真少女,忍不住,就笑了:“周公主真的肯帮忙?那可实在太好了!”
周小媚急道:“当然是真的你还废什么话?快点放开我!”
蓝如锦道:“空口白牙,你当我傻?周公主不如先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的找到林宴呢?”
周小媚道:“当然是人多力量大,咱们分头行动,逐路逐寸的排查。将这山里翻一个底朝天!”
蓝如锦忍无可忍的笑了:“你这个主意虽然好,但是一来进展太慢,二来一旦分头我会担心你跑不见了。”
周小媚心说,出口都被封住了我能跑到哪里去?可还没等说出口就听蓝如锦道:“我有一个更好!更快的办法,无你不行,非你不可!你的出现简直是天助我也。”
“什么办法?”周小媚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的,在蓝如锦邪魅的笑意和伪善的眼神之中体会出一丝丝的不妙,随即肚子就挨了一记烈焰掌!周小媚全无防备,整个人摔出好远直到撞在山体上,才像一个破布袋子一般重重的摔下来,霎时五脏欲裂,胸腔深处涌出一口血,腹部的衣服都被烈焰掌烧灼殆尽,暴露出大片烫伤溃破,糜烂流血的肌肤,痛得她腰身弓成虾状,浑身痉挛死去活来。
第101章 同气连枝
蓝如锦甩甩手腕, 散去烈焰掌之后手心冒出的青烟,又理了理衣袖,甚至还取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手, 边擦边道:“咱们就别绕弯子了,你既然在这里,周天子想必也在?他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和林宴藏在一起?令尊是生门, 还是死门啊?”
“咳咳!”周小媚呕出一口血, 回头看着蓝如锦, 狠狠道:“你想找我爹?可惜他远在皇城, 倘若他在,还有你这杂碎撒野的份吗!”
宋掌门抓起周小媚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又猛使力气将她整个朝着山体抡了过去, 一声闷响, 头破血流。
周小媚在山体上留下一道腥红的血迹,身体软软的滑倒在地,头一歪,鲜血瞬间覆盖了她左半边脸。
“同公子说话, 记得要用敬语!”
见宋掌门唱了黑脸,马步谣无需串联便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接话道:“都说林宴对你们周家这好那好的, 怎么看你这般受苦, 也不出来搭救你啊?这种主子, 你还护着他干什么?你快老实交代, 也许还能少吃苦头!”
呵, 周小媚, 无力的冷笑一声。这一刻起, 她心知肚明, 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没有人会相信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她,会和林家背后操纵的一切事情毫无关联。
真是可悲啊……
从她记事开始,整个家族里面,男孩到了几岁该干什么,女孩到了几岁该干什么,就像都有一个祖传的模具,到了年龄就把他们关进去,随后便挤压出来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觉得父亲活得好没意思、母亲活得好没意思,哥哥姐姐活的更没意思!要她也像他们那样,重复他们活过的人生,去做他们做过的事情,就像全家人都踩在前人的脚印上,从生到死,重复走一段相同的路一样。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的哥哥姐姐、父亲母亲,叔伯婶娘们,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呢!
天地这般广大,难道因为姓周,就不可以去走一条别的路,去别的路上看看不同的风景吗?我周小媚,才不要像他们那样,一生都在为了林氏而活!
是了,她是从很小很小,刚刚有了自我意识的时候便开始,拥有了一颗渴望自由,企图打破陈规,挣脱束缚的心了!
一步步走来,她觉得自己虽然离经叛道,被家族称为忤逆之子,但她也是最勇敢,最自由的。这样的她哪怕活了一天,也远远胜过被束缚在家里活一辈子的那些人!
所以从小到大,她与家人一直站在同等的位置上,互相怜悯着,谁都不承认自己错了,谁都不肯先低头。
离家出走以后,她孤单过,思念过,也幻想过自己要闯出另外一条路,证明自己是对的,然后荣归故里。可是随着离家日久,荣归故里的愿望愈发渺茫,但是,再怎么软弱、孤独、思念、无依无靠,她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无数次的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如果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如果爬不起来,那就在身死之处独自一人,默默成灰。千万不要回家祈怜,更不能让别人看她笑话。
从那时候起,她便觉得自己虽名周小媚,与谁都无关!
可是今时今日,一切都在这拳打脚踢之中现出了原形。
原来出走半生,她以为得到的自由,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个大家族当中的一员,会不会总是这样子,不可避免的与全族同呼吸共命运呢?
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到,还有那么多想证明的问题证明不了!她就要这样,因为这个理由,而死在这里了吗!
荒唐,多么荒唐!
家族,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她以为自己是树上的小鸟,长大了就飞走,去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过任何一种想要的生活。可其实,别人眼里她永远只是大树的枝蔓,枯荣与共,休戚相关。根本不是那只飞走就无关的小鸟,无论身在何方,她与家族,总是一体的。
她会因为家族的强盛而受人追捧、尊重。
也会因为家族的衰败被唾弃、鄙夷,猛踩狠踢。
而周林两家,就像两颗缠在一起的树,长着长着就拧成了一体,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全都无法改变他们脚下根须相缠,头顶同享阳光的事实,从来没有人会将他们拆开去看。
所以,此时此地,周小媚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有谁会相信呢?
周小媚笑着哭了,她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可悲可恨的荒唐命运非要如此戏弄她!天涯海角,她该恨谁?她到底要躲去哪里,才能获得想要的自由,才能让彻底忘掉我是我啊!!
“啊!!!”撕心裂肺,吼叫一声!昔日一人之下的权门贵女,今天满面尘灰被殴打、践踏、指点、围观。
自尊破碎,颜面全无,身体和灵魂相比,不知哪一处更加狼藉?
当时她想,让我死吧!
也许只有死掉重新投胎,才能改变这荒唐的一切!
可是,哪有人那么容易就会死呢?
谢修竹在最后的关头,还有他的母亲肯刺他一剑,送他解脱。死后还有同门冒险为他收尸。而我周小媚呢?脱离家族之日起,她就已经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同门甚至没有伙伴的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