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走进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祝静恩不记得自己曾在庄园里见到过他。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克制着啜泣过后的呼吸不畅,让自己尽量不影响医生。
可是当医生开始动手解开他肩上的绷带,绷带与伤口有些粘连,她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气。等到绷带完全去掉,他的伤口暴露在视野里,祝静恩鼻尖发酸地看着他发白的伤口,眼泪一下就憋不住了。
分明伤口在他身上,她只是看着却仿佛比他更疼。赵崇生的嗓音和缓,“你可以去客厅倒一杯温水等我吗?”
祝静恩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可以这样做,可是她不想离开赵崇生身边。
“Greta小姐。”管家站在门边朝她躬了躬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崇生摸了摸她的发顶,“乖,去吧。”
祝静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朝着外边走去。
诊室的门在身后紧闭,管家说道:“Greta小姐,需要送先用早餐吗?”
她摇摇头,“我等uncle一起。”
“庄园里是常驻两位医生吗?平时好像只看到梁医生。”祝静恩问道。
“她是您的私人医生。”
祝静恩愣了愣,又听管家接着说道:“从您住进庄园起,梁医生就只为您一人服务。”
她的脚步顿住,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梁医生是庄园里的家庭医生,从来没想过她竟是只为她一个人服务的专属医生。
管家又状似无意提起,“还记得您来庄园的那一年,诊室还没有重装。”
祝静恩已经不记得之前的诊室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是在她来不久后重新装修成现在温馨的风格,她下意识顺着管家的话问道:“那时候是为什么重装呢?”
“先生说小朋友害怕。”
这位“小朋友”是谁,不言而喻。
当时的诊室白墙白灯,和医院里的诊室如出一辙,她总是很抗拒进去,于是常常隐瞒身体上的不适。
“有一次您肠胃炎,疼得脸色发白,也忍着不愿意说。”在管家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她回忆起过往。
就是那次之后,诊室换到了主楼里重新装修,而医生也换成了更加温柔的女医生。
她曾以为她只是个不受关注的寄住者。
赵崇生给她的,好像远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祝静恩跟着管家走进客厅,倒了一杯温水,捧在手里,呆呆坐着,思绪飘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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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在柏林。
祝静恩住在赵崇生家族的大庄园里,那个百年的家族有着深厚的底蕴和森严的规矩,小到固定的三餐时间、说话的音量都有标准。
除此之外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肮脏与龌龊。
当人足够有钱有权利和地位,早已不能满足于一般的性,他们猎奇、畸形,没有不敢做的事,也没有得不到的人。
父亲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心底清楚,他或许是希望她能被谁看中,借此得到资源和利益。
她只有十四岁,在那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处处小心翼翼。
老爷子的葬礼那一天,她缩在礼堂的角落里看着这个家族里看似最兄友弟恭的两人,用枪指着对方。
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极为混乱。
后来礼堂被封锁,面无表情地保镖看守住每一个进出口。很多人被抓走,混乱又转为人人自危。
她在为数不多能听懂的几个词汇里,拼凑出来,那个带着异国血脉的男人在清理这里,他们说他残忍、没有人性满手血腥,在她的想象里,那仿佛是一个
再后来大家慌张离开。
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没权没势的外姓人,没有人愿意带上她这个没用的拖油瓶。
直到人都走光,偌大的礼堂里只剩下她和老爷子的黑白遗照长久地沉默着。
赵崇生就是在这时出现在祝静恩的世界里。
那是她十多年来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神情和姿态都冷漠,有着和她身边所有人都天差地别的风雅。
在只有黑白灰的礼堂里,像是黑白照片里的惊鸿一瞥,好看得实在太过分。
祝静恩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从她面前目不斜视的路过。
可是他停住了,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了一句德语。
她吓哭了,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磕磕巴巴地说“Entschuldigung, ich verstehe kein Deutsch.”
(很抱歉,我完全听不懂德语。)
她哭得太凶了,小声喃喃说“我想回家”,她根本没有想过面前的人会听懂,她来这里之后从来没有遇到可以交流的人。
赵崇生在她面前蹲下,她的后背紧贴着墙壁,已然无处可退,埋着脑袋不敢看对方,却忽然听见他用中文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的祝静恩,还有着一套相当直白的判断准则,会说中文的一定不是坏人,她抽噎着回答:“祝静恩……”
赵崇生朝着她出伸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叠得平整的方巾。
“留下,还是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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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ta的含义是珍珠。
也代表那段赵崇生将祝静恩捡回来的故事。
后来她时常会回忆那天,如果不是赵崇生,还不知道她又会在哪里辗转生活。但她从未问过他,为什么会把她带回来。
或许是恻隐之心,或许只是看她可怜。
她就那样住了下来,拥有管家和佣人的服务,顶级的医疗条件和教育资源。
给她请了最好的家教老师和礼仪老师,发现她对于绘画方面感兴趣之后,N市最顶级艺术院校的教授来给她上绘画课。
他似乎没有对她多么关心,可他似乎又对她处处关心。
祝静恩神游着,没注意赵崇生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直到他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她才恍恍地意识回拢。
“这是盐水吗,有咸味。”
她闻言等时紧张起来,慌忙摸了摸脸颊,以为是自己脸上的泪水落了进去。可是掌心里皮肤细腻温暖,她愣了愣,懵懵地看向赵崇生。
他淡淡道:“Just kidding.”
将玻璃杯靠到唇边又喝了一口,难掩笑意。
“Uncle……”祝静恩皱了皱鼻子,小声喊到,语气里多少有那么几分哀怨的味道。
其实她不愿意让赵崇生一个人面对医生处理伤口,可是她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不听他的话。
赵崇生手中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玻璃与台面接触事,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来,让我抱抱。”
祝静恩小心地靠在他另一边肩膀上,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导致伤口再次裂开。
她的脑袋蹭着他的肩窝,呐呐地问道:“我是不是太爱哭了?”
“这只是你宣泄情绪的方式。”
他好像从来不会说她的不好,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他总是对她的所有都进行肯定。
就像是有底线的“溺爱”。
他实在一位是很好的家长。
赵崇生忽然抱着她站了起来,说话间喉咙微微振动,“回房间拆礼物吧。”
她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又害怕挣扎会撞到他的伤口,只能坚持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管家和佣人都正在不远处立着,而他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抱小孩一般将她抱在胸膛前。
祝静恩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埋在颈窝里,不敢抬头。直到赵崇生抱着她走进电梯里,门关上阻隔了外人的视线,她的双腿才夹了夹他劲瘦的腰,“被他们看到了……”
电梯内的灯光冷白,映照赵崇生的眼眸愈发显得幽深而危险。
而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哪里不对劲。
“Greta以为,管家为什么要特意来提醒我受伤的事。”
雇主受伤,管家提醒换药,这是份内的事。
祝静恩想不明白赵崇生为什么这么问,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赵崇生垂眸定定看着她,在他一错不错的视线里,她逐渐升起一个猜想。
“是想让我知道您受伤的事吗?”
电梯发出“叮”的提示音,赵崇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单手轻易地托着她,将人带回房间。
他直接把她放在桌子上,朝着她身旁的一个丝绒首饰盒抬了抬下巴。
“看看。”
这个丝绒首饰盒比其他首饰盒都要大,沉甸甸的,分量很重。从外观上看不出里边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从首饰盒的质感就能感受到,里边的物品一定很昂贵。
祝静恩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前的男人,他静静地等着她,并不催促。
她把首饰盒抱到腿上放着,解开金属卡扣,向上翻起丝绒盒盖,里边的景象呈现在她的眼前。
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和宝石搭配着,有种琳琅满目的视觉效果。
但那不是一串项链,而是一串身体链。
珍珠链条从脖颈处延伸出来,分别环绕过两侧胸前,又在背后交叉,缠绕着腰部的曲线。
胸前交错处,垂着几道链条,长度从锁骨下方十公分一直延伸到大腿中段,细珍珠链像是流苏一般,会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如果里边穿缎面或丝绸的裙子,都能搭配出优雅奢华的效果。
可若是里边不穿……
从没有哪一刻,祝静恩像这般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有多强大。
她只是看着这条身体链,就在脑海里形成了在她身上呈现出来的画面。
她的眼睫轻颤着,像是蝴蝶振翅扑闪一般,声音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