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她在人群里清脆愤懑的声音,据理力争地想讨回一点公道,可他不过就是被蹭了下而已,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不过就是一根断裂盲杖而已,随时可以更换的消耗品。
贺循张张嘴,想要劝她结束这场闹剧,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他觉得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可那肯定也是草原上最漂亮最凶猛的狮子,而他是在巢穴里等待她回来的老弱病残,等着她扫清障碍、带着胜利品凯旋,他的心随着她尖锐脆韧的话语在砰砰跳动,甚至想走过去吻住那张喋喋不休又刺耳难听的嘴,深深地吻住她。
“小欧。”
他最后咽下喉咙,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妈妈很可爱?”
小欧仰头望着吵架的黎可:“我妈妈是个女侠。”
她是的——
仗义的、可爱的、漂亮的、迷人的、世俗的、尖锐的、完美的女人。
最后人群散开,黎可带着交警开出的单子走过来。
贺循牵着Lucky,揽着小欧的肩膀,神情冷静清寂地站在那里。
她因吵架而脸色微红,胸脯起伏,喉咙微哑,打量着贺循的神色,抿抿唇:“怎么……我给你丢脸了?”
贺循眼帘轻轻一撩,眸底暗色如晦,伸手用力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把她搂得很紧很紧。
体温炙热,心头滚烫。
男人的肩膀和胸膛都在轻轻发颤,黎可有所察觉,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不知道是他的不满还是他的愤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贺循低头,他湿润的薄唇亲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哑,又含着沉甸甸的东西:“黎可……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即便你老了丑了、市侩俗气无聊,烫着圆圆卷卷黄黄的短发像包租婆在菜市场跟人吵架,我也会觉得你很漂亮很可爱。”
小欧牵着Lucky,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黎可刚歇斯底里地吵完架,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是浑身一震,不知道她怎么会带给他这种想象力,无语张口:“你才包租婆呢……你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东西?!”
他又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嘴唇,喃喃低语:“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黎可,你的每个样子,我都会喜欢。”
不管是他听过任何关于她的故事,还是她自己说出的那些话,她在他身边的每个日子每件事情,甚至她当妈妈的样子,无论他接受的思想如何,无论过往的观念如何,他都会渐渐慢慢、不自知地爱上她。
黎可觉得这个男人不对劲——他身上荡漾着某种甜腻腻的情绪。
“你记不记得我刚才吃过什么了?”
黎可捶了下他的肩膀,迎接他莫名其妙的亲吻和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的脸色绯红,星眸闪闪发光,夕阳下的面孔艳丽万分,他们还在人来人往的路边,身边的声音嘈杂琐碎,而他旁若无人地吻着她的唇,仿佛现在就要跟她花前月下,共此一生。
小欧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眼睛。
第67章 他是中邪了吗?
人的一生要说很多毫无意义的废话。
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娱乐,为了隐藏,为了澄清,为了欺骗。
不能教小孩子说谎,因为孩子学会之后用同样的伎俩对付大人,所以要换一种更委婉的说法。
黎可连哄带骗,软硬兼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刚才吃了巧克力,就得把那件事忘掉……不许跟外婆说,不许告诉任何一个人,半个字也不许提,就当完全不存在,能记住吗?”
小欧问:“你在和贺叔叔在谈恋爱吗?”
“没有!!!”
黎可矢口否认,“他只是被吓坏了,难以控制自己情绪,需要一点安慰,所以才那样……”
“你不要骗小孩。”小欧抿抿唇,“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个屁。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又不是拥抱亲嘴就代表恋爱,在外国这就是种社交礼仪,也有可能是人工呼吸。”
“贺叔叔不需要人工呼吸,他说喜欢你。”小欧反驳。
“那是因为他有心理创伤,那个人骂他,他太伤心了需要安慰才会胡说八道。他又看不见我长什么样,都把我想象成一个丑八怪,怎么能喜欢我?”
“贺叔叔不是这样的人……”
“这种事情,我跟你这种小屁孩说不清。”
黎可拧着小欧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威胁:“不说了,反正谁也不要再提。小欧,你要是跟人泄露这件事,咱们以后就绝交吧,我不带你玩了,听见没有?”
小欧默默思索,怏怏噘嘴:“知道了。”
乖巧懂事的孩子长大后,也会完全摆脱父母的意愿,毫不领情地用话术要挟父母听从他的话。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儿子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宋慧书极力在电话里平息自己的情绪。
“这是我的要求,也是我的人生,你们必须接受。”贺循平静地握着手机,“这是我做的决定。”
宋慧书深吸了口气:“儿子……你这个决定太仓促,转变也太突然,其实没必要操之过急,你什么时候回临江?头还疼吗?我们先安排检查好不好?到时候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聊……”
“我不想要你们的反对和阻拦,也不想听你们的劝说和忠告,我只想要你们的接受和赞同。”
“我们都需要时间认真想想,小循……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从小就沉稳冷静,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草率决定,你爸爸心脏也不好,你不要一意孤行,能不能听听大家的意见……”宋慧书语气急促,“我现在就派司机去接你,你先回临江好不好?以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谈?”
“我没有操之过急,只是告知我的想法,希望大家都有时间适应。”贺循垂眼,“我会回临江,如果我带着她一起回来,我希望你们能了解她,也能像对待清露那样对待她……”
“小循……”
宋慧书闻之落泪,十万分的不愿意。
更多的时候,人生的大把废话也会穿梭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里。
黎可独坐在房间,倚着窗户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在发呆的间隙里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Coco?”
电话里的女声很欣喜。
“娜娜?”
黎可的声音有点迟疑。
“是我呀,我换了一个新号码,你还记得我的声音?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娜娜热情洋溢,似乎毫无往事芥蒂:“这两天你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请客,好几年没见面了,还挺想你的。”
黎可心里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
她的语气也不逞多让,热络客气:“最近吗?哎哟我最近这阵还挺忙的,不一定有空……有机会以后吧。”
“那,那也没关系……你要忙的话,要么我去你家找你?你还住在你妈家里吗?小欧现在也长大了吧,上小学了是不是?我还给他买了玩具,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娜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黎可爽朗道,“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直说。”
“我前两天听振家说起,你们有遇见哦?”
“是有这么回事。”
“我先要恭喜你。”娜娜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小贺总就是贺循啊,真是好巧。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你俩居然走到了一起,恭喜恭喜啊……”
黎可挑眉,疑惑问道:“恭喜?我和谁走到一起?”
娜娜:“你,你不是和贺循……”
“你们是不是太高看我了?还是想歪了?”黎可调侃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是什么样的你还不了解吗?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显得我多恋旧情似的,再说,我万一真是傍上什么人物,还不得到处显摆显摆,你不用打电话都能早早知道。”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娜娜干笑两声,
“Coco,你能不能帮个忙……就是振家想争取贺总那边的一个项目,我们花了很多钱很多力气,一直都没找对门道,还被坑了不少……你能不能帮振家引荐下,跟贺循见个面,大家一起吃个饭,反正都是老同学嘛,当然了,你的好处肯定不会少……”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贺循,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眼睛看不见。”黎可声音淡定,“人家都是贺总了,过去十几年,谁还记得所谓的‘同学’,也对同学情谊没兴趣,我可不敢高攀贺总,说自己是他老同学,就怕他看不上眼。”
黎可挺遗憾:“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就是临时去做个兼职,只是凑巧被邹振家看见……抱歉,娜娜……我可能没办法帮你。”
娜娜问:“可是振家说……你不是他的秘书吗?”
“我这水准哪能当秘书?就是个临时秘书罢了,一天一千块报酬,何况已经不干了。”黎可坦坦荡荡,“我是何老板那边介绍过去,私下跟贺总没有联系,就算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你如果有事有求于他,不如去找找那位何老板?”
娜娜摸不清她说话真假底细,又问了几句,最后偃旗息鼓地挂了电话,也没提吃饭的事情。
黎可握着手机。
她想了很久,打开了手机的黑名单用户,主动拨了个电话出去。
对方是个男人。
“子杰?”
黎可倚着窗台,嗓音清甜,“我是黎可。”
男人声音激动:“黎可,你,你怎么……”
“这么晚,没打搅你休息吧?”
黎可笑吟吟道:“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什么时候有空回潞白一趟?请你吃饭啊?”
贺子杰大喜:“行啊,当然好,等这周末我回去咱们见个面?”
“周末有点太久了,我今天睡不着啊,就想着……”黎可叭了下嘴唇,柔声道,“想起以前的事情,突然有些感慨……初恋难忘,很想见见你。”
“那你想什么时间见面?”贺子杰听见她声音绵软如水,心旌摇动。
黎可拖着音调,懒洋洋道:“明天晚上怎么样?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嗯?你有空吗?能赶回来吗?”
“有空有空,我明天下午跟公司请个假,开车赶回潞白。”
“好啊,期待见面。”黎可眨眨眼,“你知道要带什么见面礼吗?咱们那封定情情书,千万别忘记了……”
贺子杰心潮澎湃,一口应下。
第二天上午,黎可去了白塔坊。
她整晚失眠,以至于晚起迟到,生物钟完全打乱。
早饭时候关春梅又问小欧在公园玩得如何,黎可面无表情地盯着小欧,小欧支支吾吾地拎着书包就跑,把残局留给黎可收拾,她破罐子破摔,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直到半上午才出门。
贺循坐在蔷薇花架下等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眉眼柔顺,穿简单挺括的白T恤和休闲长裤,质感绝佳,清爽干净的模样,旁边趴着只浅金色的大狗。
草木葳蕤,花叶鲜妍,男人越沉静,越让人觉得心里柔软——黎可觉得他很适配白塔坊的家、那种漂亮的房子和精致的陈设,舒适昂贵的商务车,高端的进口超市和有格调的餐厅,甚至各种精英人群。
而不是像昨天那种缭乱嘈杂的路边闹市,以及一个素质低下的小市民。
“你坐在这里干嘛?”黎可停住脚步问他,“平时这时间你都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