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她轻轻抖了抖,本能地抓紧了他的肩膀。
贺循手指一拨,拧开了淋浴。
一切都措手不及,冰凉密集的水帘突然从头顶花洒狂泻,肆意地往下坠落,冰冷的水流冲刷两人的头脑,继而是身体四肢。
黎可被冷得缩起肩膀,急促地叫了声,两人的呼吸都急乱慌张,一切都在冷水里沉浮凌乱,他把温热的双手紧紧摁贴在她冰冷瘦削的的后背,甚至要拢住那对优美细腻的蝴蝶骨,而手心的热度也在冰凉水花中成为唯一的浮木。
男人的衣服仍有一丝残留的干燥,而她只能紧紧地贴紧他,他宽阔的肩膀锁住她的双臂,温热宽阔的胸膛紧紧贴住她发抖的身体,密不透风地贴合,将唯一的热源传递给她,冰冷的水流先从他额头流过,继而是眉眼鼻唇的跌宕起伏,从锋利的下颚淌入她的发顶,最后蜿蜒过她艳丽眉眼和颤抖红唇,汩汩而下。这水花好像也带着他的体温,四面八方地包裹进她的身体。
至柔至硬,忽冷忽热,无比膨胀又急遽坍缩。
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嘶哑无比:“酒醒了吗?”
黎可快要哭出来:“醒了。”
他冰冷的嘴唇蹭过她的发丝,喘息低沉压抑:“你是不是经常跟别的男人这样玩?”
“不,不是。”
她咬住嘴唇,牙齿打颤,紧紧搂住他,“没有。”
冰冷水帘,紧紧拥抱的颤抖身体,衣服潮湿黏在皮肤,变成另一层皮肤,毫无隔阂的拥抱,他们看不见彼此,彼此却无处不在。
水温很快升高,一点点地变暖。
水雾开始在浴室弥漫,热水开始流淌,颤抖发冷的身体慢慢被水温舒缓。
黎可玩累了,喝了酒,被这一通折腾,耷着湿漉漉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
怀中的玲珑身体温顺而舒展,万千的遐想,但又无从说起,只能摒弃在脑后。
贺循松开了她。
他扶着墙面,湿漉又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间,“啪”地打开了灯光。
黎可将湿透的裙子褪下,任凭热水长久地冲洗身体,将湿发拢到脑后,双手拢住了自己的脸,而后将面上所有的水花,都捋得干干净净。
妆容冲去,她也有一张明媚皎洁的脸。
。
第44章 吻在持续,像年少的雪簌簌落下
黎可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草草收拾自己,而后裹着浴袍,倒在床上昏睡。
水雾也在主卧浴室长时间地弥漫,倾黏重的湿衣扔在地板,一切都是徒劳混乱,更黑的夜晚或者更亮的凌晨,像无头苍蝇飞进了玻璃箱,不仅心理,就连身体都被困在其中。
贺循没有办法在这个房子里自如生活。
盲杖和手机都扔在那个女人的房间,今晚贺循绝无再面对她的可能,这个房子已经变得陌生,处处都成了障碍。
即便他记得屋子的格局和大致陈设——失明后他再没有住回这里,只是取走了一些重要物品,但房子依旧保持着他以前的生活痕迹。
角落搁着哑铃,边桌摞起一叠厚厚书籍,直到他的手脚猛然撞上去才想起自己以前有这样的习惯,而追求个性的装饰和居家风格也变成一种阻碍,在心事重重的时候不断碰撞和踉跄。
他甚至无法在平整如镜的衣帽间找到一套以前的睡衣,而突然弹起的柜门撞在眉角。
贺循捂住额头,好像又回到失明初期的状态,被一步步细小又未知的挫折打败。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不慎摔倒或从楼梯间跌下来,继而被旁人欲言又止又小心翼翼地扶起;无法接受突然砸落在身上的物品或者洒在身上的液体,被人看见他惊慌失措的神情,无法接受和奕欢奕乐一样把脸吃成花猫,自以为是地坐在人群中。
自傲的尊严不允许旁边有任何一双眼睛目睹他的狼狈。
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去出门娱乐,去正常交际,去博一个人欢心,去心意相通,去……
如果某件事做不到像以前一样,那他宁愿不做。
“Lucky。”
贺循撑着手臂,神色痛楚,嗓音极少有沮丧和衰颓。
Lucky温顺尽职地走到他身边,紧紧偎依着他的腿——它能绕过那些被称之为家具的障碍,也能直接走向那张能睡觉的床。
这个晚上贺循无法入睡。
生物钟准时在早上六点睁开眼,Lucky不知道从何处叼来了盲杖,但贺循依然被浴室的地毯趔趄了下,不称手的剃须刀在下巴划出细小伤口,他看不见血珠滴在衣领和衣袖。
自动咖啡机的电子屏幕没有提示音,手指无法知道到底按下的是哪个功能,同样的困难还有过于现代的厨房,设计师追求所谓的极简或者高级,所有东西都是同一平面,功能多样的电子屏,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凸起的按钮。
除了喝水和拿出冰箱里冰冷的食物,贺循能做的,只是等那个女人起床。
他依靠智能手表找到了手机,就在大衣的口袋里——原来昨晚黎可把他的大衣和盲杖放在了他卧室门旁的展示架上。
手机里全是家里人的消息和电话。
贺循凌晨带着 Lucky走出家门,最后只有司机回了别墅,这一通折腾,动静早就被家里人听见,再加上他彻夜未归,早上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每个人都来关心询问,特别是贺菲,不知道发了多少条消息。
瞒不过的事情,贺循只能直说:“昨晚黎小姐跟朋友聚会,不小心喝醉了,她在临江人不生地不熟,只能麻烦我去接,正好公寓离得近,就把她送来休息。”
贺菲在电话里笑:“就这样?”
“就这样。”贺循语气毫无波澜,正色道,“时间太晚,爸妈睡眠不好,我怕打搅,索性也留在这边。”
贺菲语气暧昧:“你俩……没发生点什么?”
“没有。”他语气镇定端正,“我跟黎小姐关系清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贺菲拖长音调,“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不舒服?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贺循掩饰咳了一声:“可能有点着凉……公寓空置了很久,室温有些冷。”
贺菲哼笑,不信他的鬼话。
家中三个孩子,贺菲跟哥哥贺邈从小就不让爸妈省心,只有这个小弟最乖巧沉静,性格温和,名字取得最应景——但哪个循规蹈矩的男人,会在凌晨从床上起来,亲自去接喝醉了酒的助理?何况他的眼睛还不方便。
吩咐司机去接人,再安排个酒店入住犯法吗?
再说了,那姑娘年轻貌美,温柔娴静,两人在白塔坊朝夕相对,摩擦出点火花不是很正常?
大家看破不戳破罢了。
贺循在电话里迟疑片刻,又说:“姐……”
“嗯?”
“能不能……你帮黎小姐挑一身衣服,让司机送过来?”贺循抿抿薄唇,“她昨天匆忙赶来临江,喝醉酒把衣服也弄脏了……”
贺菲一愣,心里狂笑:“当然没问题!正好,我这几天买了很多新衣服,你等着啊,我立马让人送去。”
这黎小姐……真不错啊!
不仅是贺菲,贺家全家人都乐见其成——贺循人生受挫,心灰意冷,失明后鲜少理会身边人事,再看他当年对清露态度坚决,贺父贺母先担心他做什么傻事,再担心他孤独终老……凡事都要循序渐进,至少他现在身边能有个女孩子,让他慢慢活成正常人,那就是大家最期待见到的事。
司机早早就把衣服送到了公寓,但黎可依旧没有起床的动静。
黎可还在房间呼呼大睡。
没心没肺的人通常也很少有烦恼,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依照入睡时间,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会醒。
Lucky时不时在房间门口打转,尾巴抽得房门啪啪响。
贺循甚至陷在沙发里闭了好几次眼,身体和精神都觉得疲倦,也并不愿意出门,家里没有太多能吃的东西,想要热腾腾的食物只能叫外送或者等人起床,男人和狗都是草草往肚子里塞了点吃的。
何况,有些话……要等她起床问。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贺循神色冷峻地起身,迈步过去,直接拧开了客房的房门。
他的脚步停在房间门口。
屋里阒静无声,Lucky直接跑进去,尾巴扫过垂在床沿的手,舌头再舔两下,看床上的人还不醒,冲着那团紧裹的被茧汪汪叫。
黎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哼唧着扭了个懒腰,再裹着被子懵懵坐起来,看见蹲在床边的Lucky,眼神绕半圈,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贺循,脑子空白,呆了片刻,怔忡问:“这是哪?”
贺循声音极冷极平:“太平间。”
黎可皱脸:“啊?”
男人声线冷淡,刻薄讽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
这个女人……她居然能睡得着?
“……”
谁刚起床就被人怼?
黎可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咽口闷气,拢紧浴袍,从床上起来,声音发哑:“几点了?”
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半。
贺循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问她:“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昨晚做什么了?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黎可双手捂住脑袋,眼睛骨碌转,看着Lucky,难受哼哼,“嘶……我的头好疼。”
男人身姿伫立,垂着手,站在那儿独自沉默,半晌,他抿抿薄唇,什么也不说,转身走了。
走远了又喊:“Lucky。”
Lucky屁颠颠地出去追主人,过了会,嘴筒子里又叼了个购物袋,屁颠颠地回到黎可身边。
黎可拨了拨购物袋里的裙子。
这客房的衣柜里除了浴袍被子就别无他物,昨晚她压根找不到能穿的衣服,当然没敢敲门去问人。
裙子还带着吊牌,袋子里甚至还有一套搭配的配饰,连带着口红粉底香水都有。
应该……是贺菲的吧?
这下黎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昨晚就安分点,干嘛耍那么一出?
她换了衣服,而后走出了房间。
家里安静无声,贺循不知道在哪儿,总之不在她目视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