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不再说话。
家里又恢复了很久之前的状态,他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黎可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楼,两人各不干扰。
有过随意热闹的状态,再回到冷清规律就会觉得萧条。
如果家里很久都没有听见动静,贺循会打开全屋智能的后台。
全屋的传感器其实可以推断出一个人在家的活动轨迹。
她最后停在了客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贺循想下楼去看看。
楼下没有声响,贺循的脚步声也很轻,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也许是刚吃过感冒药,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伸出了手,指尖很短暂地碰到了她的衣服。
她穿着毛绒绒又柔软的毛衣外套。
收回手的时候,贺循摸到了垂在沙发边缘的头发。
也许有片刻的思索,贺循轻轻握住了这络头发。
记得清露的头发像丝绸一样纤细滑顺,贺菲的头发带着自然卷,所以需要经常去美发沙龙养护,才能变得光泽柔顺。
指尖的这缕头发,贺循不知道具体的颜色和样子,但长度长长短短并不整齐,也不是那种轻盈滑腻的质感,发丝冰凉又沉厚,像她的性格一样刺人生痒,而她的手指也总是凉的,发丝有点粗糙,带着很甜腻的香。
她不一样。
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声略重的吐息声在耳边响起,贺循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他去客房拿来了一条薄毯,展开后轻轻地搭在黎可身上,又拍拍 Lucky,轻声道:“守着她吧。”
转身又回了书房。
后来贺循认真想了很久。
工资和绩效是一种很必要的潮汐控制手段,他不至于吝啬到真的克扣这么点钱,而养家糊口的普通人没有不爱钱的,但黎可很稳定地维持着每个月到手差不多的收入,似乎完全没有那种争强好胜的念头,哪怕踮踮脚就能够到的第一名她也不想伸手去拿,她有自己设定的成绩线。
贺循问她之前列出的那些金融和投资类的书籍看完了没有。
黎可哼哼唧唧——她压根没看。
一点也不感兴趣,谁耐烦看那些专业书?
“要不这样。”贺循坐在书桌后,办公椅上的坐姿很有霸总气质,有条不紊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没有时间,也可以不学,我可以举手之劳,顺便帮你代理投资,你的那些积蓄就作为应急备用金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所有本金我每个月从你的工资中抽取一万块投入蓄水池,十二个月后全部本金收益返回你的账户。”
黎可听懂了,这意思就是她每个月给他一万块工资让他打理,一年之后他把这些钱还给她。
她摇头:“不用,谢谢。”
如果每个月固定抽掉一万块,那她到手工资也就一万左右,万一她再多惹他几次,那就甚至不到一万块。
有风险。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没关系,我只是仁心宽厚。”贺循神色清淡,薄唇的弧度似乎表示她错过了怎样一个超级大奖,“别人做梦都找不到的机会,超50%的收益率,还有操盘手完全帮你运作。”
黎可抿抿唇。
她觉得贺循不至于骗她,更不至于骗她这么点钱。
“以潞白市的消费水平,剩下的工资足够你和小欧生活。”贺循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你不甘心,或者想维持现有工资水准,那可以再把工作手册拿出来仔细看看,只要认真工作,再用点心思,拿到全额绩效也不是问题。”
黎可警觉:“你有什么居儿心?”
听起来好像他在怂恿她拿满额绩效——那岂不是她做什么都要乖乖听话?
贺循心平气和:“举手之劳而已,我认为你不应该用居心来形容我。”
“我考虑考虑。”黎可道,“那如果中途……我被解雇或者如何,你会不会把这些钱都结算给我?”
“当然。”贺循又蹙眉,“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被解雇?”
当然是因为她觉得他迟早会炒她鱿鱼啊。
既然他愿意主动帮忙,黎可还是想试试。
她的钱要么没有,要么花掉,绝对不会乖乖呆在自己的银行卡里。
“好。”
她说,“我答应。”
她看着他那张镇定冷清的白皙面容,她其实一直都相信他。
另外……她这样算不算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以后肯定要找机会好好报答他。
第35章
初冬来临的时候,花园已经消瘦了一圈,虽然尚有苍翠抱枝头,但斑斓落叶已在地面铺成层层叠叠。
这年流行围炉煮茶,黎可是个时髦人,也在花园里架起小炭炉。
红薯、花生和板栗是从上岩寺拿回来的,自打黎可多去了几次上岩寺,她跟周婆婆关系越来越亲厚——小李姑娘看着招摇没个正形,但性格随和好脾气,老人们都喜欢愿意跟他们聊天说话的年轻人。
橘子是花园的橘子树结的果,果子被鸟吃了不少,剩下的送给了园丁大爷,只留了点酸酸甜甜的果子给家里。
书房的门被敲了好几次,贺循硬生生被请到花园喝茶。
黎可大献殷勤,不仅递上了现煮的红茶咖啡,还有焦香的花生板栗瓜子,甚至还有浇着酸奶的红薯年糕甜点,再听着音乐、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悠闲围观小欧和 Lucky玩耍。
并不是贺循喜欢跟风这种休闲娱乐,实在是有人耐不住无聊要找点乐子。
“味道怎么样?”黎可问。
男人语气平平:“尚可。”
反正什么东西都鼓动不了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黎可心里暗暗哼了声,唇角挂起失落:“我弄了挺久的。”
好好的工作时间被打搅好几次,以至于贺循的表情并不是太温和愉快,情绪也不积极:“你可以自己玩,不必扯上我。”
“我就是个保姆,能玩什么呢?”黎可亲手给他剥烤橘子,“这样不太好吧。”
她就想捣鼓点新鲜东西,晒晒太阳喝喝茶,但心情太愉快又会凭空生出一股罪恶感——作为一个干活的保姆太不像话了,搞得跟家里的主人似的。
还是要有点服务意识。
多少不好的事情都给她做尽了,贺循慢条斯理地把橘子放进嘴里:“只有这个时候觉得不好?”发凉的语调好像又要开始挑她的毛病,“别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黎可顺着他的话讲:“别的时候也不好。”她诚恳道,“但我运气好,老板您宽容仁厚,大人有大量,从来不跟我一般见识。”
这个女人就这样。
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跟流水一样,无赖又油滑,随时随地都能言语捧杀,毫无傲骨又能坦坦荡荡。
贺循淡声道:“既然知道不好,那就试着改变自己,如果哪天我不打算宽容仁厚呢?没有人会一直容忍你的问题。”
黎可捧着脸腮,语气轻快:“改变自己多麻烦,干嘛要为别人的感受折腾自己?破锅配烂盖,蛤口蟆自有蛤口蟆爱,总会找到能接受自己的人。”
她不仅小人坦荡,还有很多极其难听的歪理。
“……”
贺循脸色瞬间暗沉,不想听见她狗嘴里吐出的任何一句话。
黎可又窸窸窣窣地凑近,笑嘻嘻跟他说话:“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下?就是那个……我明天早上有事,能不能稍稍迟到一会,不要扣我工资……”
贺循全然不搭理她。
如果瞎子连耳朵都关闭,黎可甜甜蜜蜜地喊他贺先生,再用甜品勺柄戳戳贺循胳膊:“贺总?”
贺循剑眉紧蹙。
他耷着眉眼,身姿稍稍后撤,避开她的狗皮膏药,又挪开手臂,神情正经冷淡:“也许你最应该改掉这个动手动脚的习惯。”
男人的薄唇抿了又抿,正色道:“难免让人误解为轻浮……女生还是矜持些为好,作为妈妈,你的言行举止也要给小欧当个榜样。”
动手动脚?
就这???
黎可哑然失笑,索性耸耸肩膀:“不用误解,我就是很轻浮啊。”
贺循:“……”
他脸色已经极为难看,莫名抿口咖啡,沉下某股无可奈何的郁气——这个女人脸皮怎么能如此之厚?
“您的表情好像不太好哦?”黎可思考一番,挤挤眼睛,“所以您以前经常遇到,还是从来没遇到过有人对你动手动脚?还是除了您的前女友,以前没有人对您这样轻浮过?还是您的前女友也很矜持?从来不会轻浮?”
这下连咖啡都在烫嘴,贺循终于隐隐有裂开的表情,暗暗磨牙:“黎、可。”
“嗯哼?”她好整以暇,心情愉悦。
贺循冷声沉气,掸掸衣袖的灰:“不要得寸进尺,我的宽容到此为止。如果你还想拿五千甚至更低的工资,尽管多说多做。”
他还是拿这招拿捏她。
黎可轻轻吸口凉气——每个月给他一万块就已经是大缩水,万一真惹他不高兴,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
她旋即闭嘴,身体后仰,倒回了自己的藤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贺循的确享受到了黎可有意维持的矜持——至少言语和身体上没有再故意冒犯他,不管做什么都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距离。
直到那天何庆田来家里。
如非实在必要,贺循的确很少出门应酬,一来他出行走路做任何事都需要明眼人的协助,二来他几乎不在外面场合吃东西,吃喝游玩这些社交就显得多此一举。
贺循刚回潞白市那阵,何庆田也是各种殷勤招待吃喝,后来知道贺循实在不喜欢,想想也是不太方便,就不再搞这种应酬。
虽然不出门,但人总要有点娱乐,不然活人就要憋死,对瞎子来说更是要找点乐子——何老板亲自登门来白塔坊陪贺循,在家抽烟喝酒打牌打麻将都被贺循拒绝。
后来何老板经人指点,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说是来陪贺循聊天解闷。
虽然没明说,但不知道什么囫囵模样的东西就往身边凑,这种死鱼烂虾的事情让贺循尤为反感,何庆田那次的确惹他不高兴,后来贺循很长时间都不露面,何老板自己登不了门,只能时常打电话嘘寒问暖和让人送点东西过来。
所以去年春节那会何胜找保姆,年龄也不要太年轻的,最年轻也要四十来岁的大姐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