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可当然摇头:“他才不呢。”
家里吃饭分餐,一直都不同桌而食,何况贺循几乎只留在餐厅吃饭。
后来贺循被小欧和 Lucky带着从露台走下来,他在花园洗手,而后很自然地坐在屋檐下,理所当然地霸占了黎可的晚餐——风里有桂花的香气,耳边是浅吟低唱的怀旧老歌,左边是埋头狂吃的小狗,右边是乖巧礼貌的小孩,海鲜意面清爽鲜香,手边甚至还有一杯葡萄酒。
等黎可把厨房收拾完,迈步出去享用晚餐,而后突然顿住脚步,两手叉住纤腰,瞪起眼睛,神情忿忿地看着眼前鸠占鹊巢。
她只能转身,去餐厅把那份被冷落的意面端出来。
小欧现学现用语文课的内容,悄声道:“我妈妈有点不高兴……她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噘起了鲜红的嘴巴。”
贺循告诉他:“这是作文里夸张的修辞手法。”
小欧摇头:“不是,我妈妈的眼睛很大,嘴巴也很红。”
大眼睛?红嘴唇?贺循无法把浪客剑心和 Betty Boop结合起来,心平气和:“那她很幼稚了。”
过了会,幼稚女人的脚步声又折回来,餐盘“咚”地搁在桌子上,震得桌面微微发颤,黎可拖来一把藤椅,在贺循对面坐下,冷哼着说话:“这是做菜用的甜白葡萄酒,你居然也能喝得下?”
“可以拿瓶好点的酒来,我记得酒柜里有不少酒。”他轻轻挑了下眉棱,姿态优雅自持,客气道,“再麻烦帮我拿条餐巾,谢谢。”
小欧小小声:“我也想喝饮料。”
Lucky也从碗里抬起狗头,咧着嘴筒子,摇尾巴。
黎可撤回刚刚跷起的二郎腿,无奈叹气:“得了吧,你们都是活祖宗。”
她又转身进了家里,再度回来的时候怀里搂着酒瓶、果味酸奶、橙汁,餐巾,再加一个酒杯,把这些东西通通摆在桌上,语气又很轻快:“来吧,咱们今天就来吃饱喝足,不醉不归。”
以前家里人多热闹,唯有用餐时间全家人才会坐到一起,一家人会在餐桌上谈论学习工作生活和各种事情,后来家里有了奕欢奕乐,同桌吃饭更像家庭聚会,如今在白塔坊的家里,贺循一直独自用餐,很安静也很专心。
此时的饭桌又响起了家庭对话,妈妈问儿子学校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小朋友滔滔不绝地讲身边见闻,又说起最近的天气和穿衣,花园里的景色变化, Lucky的可爱行径。
贺循偶尔会开口,小欧说起 Lucky的时候,他会补充 Lucky小时候调皮地啃坏了家里所有的拖鞋,再说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是他的外婆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种下,说起二十年前的白塔小学跟小欧不一样的学习生活。
吃完饭后,小欧和 Lucky去花园里嬉戏消食,黎可歪坐在藤椅里看他俩玩。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再瞟瞟旁侧的男人——他眉宇间神色很平静,清俊面孔也是朝向花园。
黎可晃晃酒杯,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姐姐有对双胞胎,名字叫奕欢奕乐,年龄比小欧略小些,也喜欢这样和 Lucky玩……小欧在这里,我时常会想起他俩。”
黎可知道,这两个孩子送过礼物给贺循,她还听见过贺循手机放出孩子们的留言。
“想家了?”她撑着脸颊,“那就回去啊,跟家里人呆在一起。”
贺循没说话。
电话联系就已经足够,他不想回去,他想要每个人都有正常的生活,不用假装一切都未发生,也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黎可懒洋洋道:“人还是要跟家人朋友在一起,每天打电话有什么意思?小欧很小的时候,我把他扔给我妈,自己在外面上班,后来还是决定要回来,我想如果心里有想念的人,那我就一定要每天陪着他。”
“如果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情,你就不会在白塔坊待很久。”她看着小欧,慢声道,“如果总要离开,那还不如早点离开……如果总要放手,那就早点放手,如果总要相聚,那就早点相聚。”
贺循不能笃定自己会在白塔坊待多久,但他现在还没有离开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要走,那他肯定有个非走不可的理由。
“我觉得这里很好。”他平静道,“这是外公外婆唯独留给我的家,注定了我要回来守着这个房子。”
黎可嘲笑起来:“得了吧,你都离开那么多年都没想着要回来,一旦有事就想起了这是注定,是命中注定呢?还是迫不得已呢?”
贺循淡声道:“你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太嚣张?”
“我就随便说说。”黎可耸耸肩膀,笑容懒散,“对很多人来说,所谓的命中注定,其实就是迫不得已哦。”
贺循把漆黑目光转向她——即便看不见,他依然想要看着这个女人。
黎可已经把杯中的酒喝完,动手收拾餐盘,转身走进了屋里。
所有改变的开始都是一点一滴,悄无声息,直到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才让人猛然警觉。
起初,不过是早餐换了花样,家务劳动变了秩序,午饭后多了娱乐活动,送货员开始派送一些五花八门的物品……
一直到家里的工作手册彻底沦为废纸。
黎可像一滴漏进水杯里的墨汁,只有小欧清澈幸免污染。
某天她问贺循想不想吃点特别的午饭。
白塔坊某个地方新开了一间格调高雅的网红餐厅,黎可每天路过,看环境布置得很漂亮,菜单上的食物看起来也格外诱人,她问贺循有没有兴趣吃一顿。
她请客,想点什么都行。
每天一日三餐做烦了,电子食谱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菜,黎可有时候犯懒,愿意自己花钱,心情美美地吃顿悠闲饭。
“离得不远,你要是不想出门吃饭,这家也可以送到家里。”黎可循循善诱,“每天吃我做的那些东西,你不腻吗?偶尔也换个口味也好啊,让我学习下外面餐厅的色香味俱全,才能更好地提升厨艺。”
她围着贺循转,对着他的耳朵魔音洗脑:“我付钱我请客我自掏腰包,我让他们送餐到家里来,你只需要动筷子吃就行了。”
贺循知道她就是懒得做饭。
时间长了,黎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尊重雇主,贺循知道她自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比起喋喋不休的言语骚扰,贺循更不喜欢的是她近距离的靠近,她喜欢甩头发,这个时候总能闻到她发间甜腻的香,还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和哼哼唧唧的央求声都灌入耳朵。
更何况黎可还会动手动脚,挑准时机,弯起手指勾起他的衣角或者拽拽他的衣袖,再拖着长长懒懒的音调问他:“好不好呀?”
贺循起初并不想答应,也会在她凑近的时候有意避开距离,再冷淡又不着痕迹地拉回自己的衣服,声音平直刻板:“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下分寸?”
这个女人并不矜持羞涩,也许她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办法,为了达成目的什么举动都做得出来。
但不代表贺循喜欢这种过分亲昵的举动。
黎可说:“先答应我啊。”
“可以。”他最后深皱着眉心妥协。
今天不用做午饭了,黎可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掏出手机开始给餐厅打电话,嗓音清甜娇俏。
贺循听着她毫无留恋的脚步声离去。
他莫名沉气,心中微恼。
如果换成其他保姆用这种语气语调,甚至敢触碰他的一点衣角——绝不可能待在这个家里。
黎可也知道他宽容不计较,经常笑眯眯地说:“您是我见过最心地善良最宽容最大方仁慈的老板。”
这个女人就是不正经……
当然,不仅是对他如此,贺循相信她对其他男人也是这样。
送餐的是餐厅的店员,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黎可的特别要求,直接用店里的餐盘装在保温箱里带过来,走进家门还跟黎可聊天。
“你家的花园很漂亮。”
“谢谢,不过这不是我家,我是家里的保姆。”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男人笑起来,“你这么漂亮……”
黎可软声笑道:“谢谢。”
“其实离得这么近,你以后可以到我们店里来吃,我们店拍照很出片的,很多女孩子都会来吃饭打卡……如果拍好看的照片放在店里,还有机会免单哦。”
“下次有时间我肯定会去店里再吃一次。”
“如果你想订位或者有什么额外要求的话,可以提前跟我讲,或者我们加个好友……”
“好啊……”
“……”
贺循坐下时,两人拉锯式的对话还在门口毫无营养地继续,等黎可结束,再转身回来,看见贺循的脸色十分疏离冷淡。
她问:“你怎么了?”
“从午饭送到家里,我已经坐在这里等了十分钟,而真正的午饭时间是半个小时前。”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瞳仁宛如黑晶冻玉,“如果你们谈兴很浓,可以换个场合,或者尊重下别人的时间。”
黎可吐吐舌头——他每天坐在发呆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长,现在倒计较起时间来了。
“好啦好啦,真不好意思让您饿肚子。”黎可并不生气,还是笑嘻嘻的,“马上就开饭啦。”
她应该说对不起,而不是这种哄孩子的语气。
黎可布置好餐桌:“我把我要吃的那份匀出来,其他的您慢慢享用,用餐愉快。”
她要把自己那份端去岛台吃。
贺循蹙眉。
他的黑睫缓慢地眨了下,而后抿着薄唇,似乎是颇为不情愿又不得不如此,含糊道:“你……就坐在这里。”
黎可疑惑:“嗯?”
“我不知道你点的是什么,看不见,怎么确保吃下的未知食物是我能接受且安全的?”贺循抬抬下巴,企图用生疏的冷傲气势掩盖一切,“你坐在旁边吃,再跟我说明……包括以后也是,你把食谱改的乱七八糟,我不放心我每天吃的东西……”
合着她要给他试毒陪餐啊?
黎可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
她撑起下巴,笑语微嘲:“您真厉害……是怎么知道我想在饭菜里下毒?完蛋了,这下我的阴谋诡计只能流产……”
贺循听得出她的讽刺,耳根微热,垂睫低语:“再说一句,扣一千块。”
黎可挤出笑容,从善如流地在餐桌旁坐下,嗓音谄媚:“尊敬的贺总,请容我跟您介绍,您面前这道是开胃菜,牛油果三文鱼塔塔,里面的食材包括……”
她先挟一个,满足地尝了口,“安全无毒,非常好吃。”
贺循镇定自若地提起了筷子。
他有时候的确需要她帮忙——譬如帮忙读外公的手札,譬如此时坐在餐厅吃饭。
他也愿意对她宽容,愿意容忍她的轻浮懒散和其他。
只是为了体会平静生活里一点不守规则的乐趣。
第34章 分寸感和整顿职场
黎可那天突然琢磨起了贺循说的“分寸”。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她没有分寸感?
说真的,如果有蹬鼻子上脸的排名比赛,那第一名非黎可莫属。
她什么时候对他有过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