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何胜关系很熟,不是求职时候偶遇的,而是以前就熟,你是通过他来到这里,甚至你给曹小姐的资料,还有你的健康证明、甚至照片,都是你们俩一起串通造假的。”
他的五官不复温和清冷,而是冷峻凌厉,牵着唇角冷笑,“你的年龄是假的,履历也是假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你家养的那条七八岁的小狗就是你儿子?还是你连儿子都是假的?”
黎可抿唇,她先要把何胜撇干净:“贺先生,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可以跟您解释……”
她硬着头皮:“曹小姐手里的那份信息不是假的,包括照片也是真的,那都是我妈的资料,我妈叫关春梅,只是我把她改成了我的名字……其实一开始找工作的是我妈,何胜联系的也是我妈……那个时候,我工作很不顺利,上一份工作刚辞职,真的……所以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替我妈来做……”
他眉眼幽戾:“你多大?”
“二十八岁。”黎可咽了口气,声音弱弱,“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给你看,也可以发给曹小姐去查,真的……我是真心觉得这份工作很好,您也很好很好,我之前找的那些工作都很不适应,我就想着,想着您好像也不太在意到底是谁在干活,反正也没有人会发现,所以就阴差阳错……我骗了你,也骗了何胜……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谎话漏洞百出,而他的神情明显是对她的厌恶。
贺循不想再跟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纠缠下去,直起身,后退一步,嗓音冷怒:“你,出去。”
黎可吸气:“您别生气行吗?要不我做完今天就走。”
贺循蹙眉忍耐:“出去!”
黎可不喜欢他这种神情。
她也皱眉忍耐:“等一下行吗?先把我把厨房收拾一下,不然这场面您要留给谁收拾?”
贺循一字一句,清晰冰冷:“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让你滚出去。”
黎可沉着气,不理他,先蹲下来收拾地板的残局,把碎片扔进垃圾桶,Lucky围着两人打转,在旁边发出呜呜呜的声响,显然知道这是场不愉快的局面,但又不知道要去安慰谁。
黑漆漆的世界,这个女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听他的话,贺循站在原地,有无能为力的愤懑和可笑的耻辱,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却居然被轻易欺骗,他脸色发青,再说一遍:“还是你要我现在报警?让警察把你带走?”
他声调冷酷,黎可心头烦躁,指尖被玻璃渣刺出血珠,她蹙眉,语气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吗?能不能等我把地板收拾完,你有完没完?”
贺循面色冷淡,掏出手机,拨出了辖区警局的号码。
黎可听见他的手机读屏,怒从心头起,伸手企图把他的手机夺过来,她的声响和动作扑过来之前,贺循已经听见,抬手先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力道和女人不对等,何况贺循动怒也用了极大的力气,指腹紧箍住的手腕纤细柔软,滑腻微凉,黎可吃痛喊了一声,胳膊被他的力道甩开。
她痛得皱眉,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曲起尖尖手肘怼他手臂,手机“咚”地掉在地上,贺循眉棱深拧,漆黑的视线里也知道有人扑近,似乎要贴身打架的阵仗,脑袋撞他的肩膀,靠近的身体有淡淡香气扑进贺循鼻尖,下巴蹭到发丝,是她头发俗气又甜腻的香。
贺循一怔,旋即松开了她,面色冷淡地往后退了一步。
指尖还在汩汩冒血,细细血迹淌到了手心手背,黎可手腕被他弄得红肿生疼,又龇牙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她脸色涨红,也是真的生气了。
黎可从小明白一个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她从来笑口常开,也很少动怒生气,现在看着眼前冷淡倨傲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对啊,我骗你了,那又怎么样?”
她冷笑,嗓音清脆如珠:“怎么?就许你们男人爱当爹,天天教训来教训去,我就有个好为人姐的毛病,就想听你喊我一声姐,不行吗?我就愿意给自己年龄多加十岁,有问题吗?犯法吗?我在你家偷东西了吗?我对你造成什么人身伤害了吗?我每天的活没干吗?给你做的饭你没吃吗?给你洗的衣服你没穿吗?拖的地你没走吗?你付的工资我没提供服务吗?”
“你眼睛看不见,你也不需要看,因为你需要的只是个洗衣做饭的保姆,你会在乎家里保姆的年龄吗?你甚至都不在乎她是谁是什么样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甚至都讨厌听见她的动静不想要听她说一句话,你只想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配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家务机器人,那么我的年龄重要吗?我二十八岁跟三十八岁对你来说有区别吗?我骗了你对你有什么损失吗?”
黎可捡起地上的手机,把手机砸到他怀里,紧紧咬住唇壁:“不用你报警,不用你赶我走,我陪给你的笑脸不够多?看你的脸色还不够?我早就待腻了,被你烦死了!”
贺循握住手机,眉眼依旧冷:“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结束你如果还没走,我会报警。”
不用十分钟,一分钟就够了。
黎可拎起自己的包,她能有什么东西收拾,无非就是平时常用的那几样,耳机充电器护手霜,往包里一扔,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Lucky追着她到门口,被贺循喊住:“Lucky!”
小狗永远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黎可顿住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真的很擅长把每一份工作都搞砸,沉默着蹲下来,搂住 Lucky,揉了揉它的脑袋和脸颊,声音闷闷:“Lucky……有机会再见面,我和小欧都会想你的。”
她又起身往外走,突然又顿住脚步,回头看那个傲慢冷漠的男人。
“贺循。”
她喊了他的名字,抬起下巴,冷酷又高傲地说:“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真的,我叫黎可,黎明的黎,可以的可。”
“再也不见。”
黎可脚步蹬蹬地走出了白塔坊。
贺循在原地站了很久。
Lucky拱在他腿畔,用毛绒绒热腾腾的身体抚慰主人,他动动手指,指尖微黏,像是血的触感。
头脑空虚,身体疲倦,他又不愿意挪步,只是一直站着,站到血迹干涸,直到这场闹剧彻底平息,而他的心情也恢复平静。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夜幕有没有降临。
很久之后,贺循去洗手,细致地揉搓和冲洗手指的泡沫,而后打开冰箱,给Lucky倒了橙汁和早上的狗粮,淡声道:“抱歉,今晚不太想做饭。”
那一筐山莓还搁在岛台上,贺循全部倒进了 Lucky的碗里,拍了拍它的脑袋,“吃吧。”
Lucky并没有很高兴,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
手机响起铃声,是曹小姐的电话。
曹小姐说是黎可联系了她:“她跟我说明了情况,也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件,还有她跟她妈妈的合影,之前她给我的那些信息的确是她拿她妈妈的资料填的,黎小姐跟她妈妈样子有点像……”
“我也核实了她说的话,的确是真的,她的确叫黎可,今年二十八岁,她说这件事是她一个人的自作主张,跟别人无关……很抱歉骗了您,希望您不要追究这件事,这个月的工资她也不要了,如果您还是要追究的话,她也可以把前两个月的工资退给您。”
“就这样吧。”
贺循没有说太多话,闭上眼,就当是一场闹剧。
事情的确有点低级又可笑,曹小姐也自觉有责任,何老板那边找的人,她没有核实清楚真实信息。
曹小姐说好:“我还是帮您找个专业点的阿姨……您一个人在家里,我也觉得不放心,这次我一定会严格把关,不会再出一丁点差错。”
贺循没说话,算是默认。
整个晚上他都在失眠,情绪的剧烈波动引发头疼,再牵动眼部的胀痛,像是海啸来临的压迫,这是失明留下的唯一后遗症,他睡不着,只能枯坐,咽下一粒粒药。
伸开手指,指尖的黏腻感好像挥之不去,那只冰凉滑腻的手淌下来的鲜血。
她的血。
洁癖源于无法看见和无法掌控的处境。贺循总觉得有血迹沾在身上,换下衣服,又去浴室洗澡,也许血迹还残留在厨房的地面,或者随着她的动作一滴滴落在地板,他拿来手机,用消毒湿巾一遍遍擦拭手机,再点开程序,让扫地机器人出来清洁地面。
天亮之后,彻夜未眠的贺循让曹小姐安排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请保洁公司来家里做全屋清扫;第二件是安排车子,他提前回了临江。
。
第19章 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
贺循回到了临江。
以前家里热闹的时候太热闹,除去贺家父母,贺邈也常住家中,还有贺菲一家四口,再加上贺循整日在家,月嫂保姆厨师司机都不少,每天各种大事忙不过来。
但清净的时候又太清净,自从贺循去了潞白,贺菲夫妻俩带着孩子出国,只有贺邈每周回家陪父母住几日,家里突然就空荡荡。
这次宋慧书过六十岁生日,孩子们都会回来,做父母的自然是高兴至极。
贺菲比贺循晚两日到家,司机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拎进家里,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从车里跑下来,偌大的家里突然就充盈着欢声笑语。
“姐。”
人过来之前,贺循先闻见贺菲的香水味,很高级的女人香,贺菲永远只用这一款香水。
贺菲伸手拥抱贺循,笑盈盈道:“你居然回来得比我早。”
“回来多住几日,正好陪陪爸妈。”贺循温声说话,突然被贺菲的手指捏捏脸和胳膊,贺菲打量自家小弟,笑道,“还行啊,没瘦,精气神也不错,自己也有好好吃饭。”
贺循无奈:“当然。”
话音刚落,奕欢奕乐跟外公外婆腻乎完,转身扑向贺循:“小舅舅!”
贺循搂住了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
感情自然不一样——从贺循陪着贺菲产检开始,到奕欢奕乐出生,再到贺循失明后两个孩子的陪伴,贺循对谁都可以冷淡不理,唯独对奕欢奕乐和颜悦色。
贺循不用盲杖和 Lucky,自然有奕欢奕乐领着他去沙发坐,贺菲搂着爸妈,跟在后头进了家门。
谭珧在海外公司任职,这次没有跟贺菲和儿女一道回来,贺菲打算回国待十天半个月就走,时间紧凑,还安排了不少朋友聚会。
贺循这次回家,正好遇上父亲贺永谦做心脏检查,也给他安排了眼睛检查,贺循也有别的事情——卖掉创业公司的那笔钱,加之父母心疼转给他,是笔极为可观的数字,后来贺循把这些钱进了股市和期货市场,也有公司投资和入股,这阵子贺循在临江,曹小姐安排了不少人和事需要他亲自处理。
儿女忽成行,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父母也老了。
贺家父母是传统式家长,毕生精力都在浇灌事业和家庭,对三个孩子期待值极高,但事难十全——贺循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全家人的心病。贺菲媚直,但性格享乐不求上进,好端端放弃了前途光明的高校工作,这两年只顾带着孩子满世界疯玩。贺邈虽然接手了家里公司,行事风格也成熟稳重,这些年一直无心结婚生子,父母每每唠叨此事,结果他想要的人又是冯清露……
说不得。强求不得。
贺邈下班到家,一身西装革履,精明干练,自然有成熟男士的非凡气度,但贺菲从来爱损他,自己下厨,只喊刚踏进家门的贺邈来帮忙,兄妹俩差得近,不比贺循是小弟弟,从小就爱吵架拌嘴。
宋慧书六十岁生日是大日子,即便不大张旗鼓宣扬,登门祝贺的人也不会少,贺邈索性定了酒宴,想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
兄妹三人商量——
对外的都是应酬,一家人也要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一起吃生日蛋糕。
贺邈很直接:“我想带着清露来。”
贺菲更直接:“过两天冯叔叔肯定要来祝寿。自家人吃饭,你带清露来是什么意思?八字都还没一撇。”
贺循眉宇平静,语气温和:“我也想见见清露。”
贺菲生气喝道:“你俩别添乱。”
这件事,贺循不介意,贺邈不介意,清露年龄小脸皮薄,自己也介意,其余人更介意。
毕竟之前清露是贺循的女朋友,也是贺家父母心中早早看中的儿媳人选,但从小儿媳变成大儿媳……这事就很难说下去。
贺邈比贺循大七岁,冯清露比贺循小两岁,贺邈和冯清露差了整整九岁。
贺家和冯家是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冯家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叫冯清露,从小捧在手心,一直留在父母身边长大。
清露在临江念大学,那年正是大二,恰逢贺循大学毕业回国,两家妈妈有次参加一场公益活动,也带着孩子过来凑热闹,清露甜甜地喊了声贺循:两人就这么认识。
两人年岁相仿,自然有话题可聊,也有不少共同的兴趣爱好,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交了朋友。
后来关系越走越近。
贺循年轻清俊,冯清露娇俏可爱,两人的家世、背景、年龄、性格都合适,宋慧书很喜欢活泼开朗的清露,冯家也看好出类拔萃的贺循,双方家长有意撮合,两人理所当然地牵手恋爱。
那时候贺循意气风发,左手是公司创业,右手是甜蜜恋情,一切都顺风顺水,突然“啪”的大礼炮,腾空的不是烟花,而是炸弹。
贺循的失明来得毫无征兆,但又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