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闻不问,甚至不让小欧联系他。
倒是何庆田特意来临江探望贺循,还带了不少补品和偏方土产。
何老板跟宋慧书和贺永谦说完话,又转到贺循面前,问贺循记不记得潞白那个项目的几样细节。
他这次来临江顺便也是为了项目,以前项目负责人是贺循,事事掌控得细致严谨,何老板只管干活,很多书面和流程上的事情都做得不严谨,现在项目换了新的负责人,追着何老板补了不少文件和材料,过阵子贺邈还要去潞白出差,少不得又要一番折腾。
贺循让他去找曹小姐。
何老板摇摇头,叹气抱怨:“你走之后,这个项目乱糟糟好一阵,所有人有事都找到我头上,给我焦头烂耳好一顿忙,开会找不到负责人,工程没人监管,还有那个邹振家,人家还挺能攀关系,两口子窜到项目组去,还跑去白塔坊找你,好说歹说被我劝住……”
说到白塔坊,何老板话锋一转:“黎小姐也不在白塔坊,我前阵子应酬吃饭还遇见她,她在一家餐厅上班,模样挺漂亮利索的。”
贺循的神情有些无动于衷的冷漠:“是么。”
何老板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黎小姐挺抢手,以前时不时陪你开会露面,开会应酬的那些人她也熟,出去吃饭也能给她个面子,我看跟她打招呼的人不少。”
无论别人怎么样,她自己就会活得很好。
“那很好。”
贺循其实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了……”
何老板琢磨了下,老狐狸似的发笑:“黎小姐……你不打算管啦?”
贺循扯扯薄唇,冷声问:“我要管什么?”
“我也就随口问问。”何老板想了想,笑道,“那个邹振家,带着他老婆,也找了我好多次,就眼巴巴地想在这项目插一脚,还说什么跟你是老同学,跟黎小姐十几年的老朋友……我看那样也不像,黎小姐也不吭声,找个时间把他推了,省得天天在眼皮子底下烦。”
贺循已然不管这些事。
贺菲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奕欢奕乐回国。
兄妹三人,贺菲最疼爱的就是贺循,另外考虑到父母的操劳,贺永谦本身心脏就不太好,家里和小弟的照顾都在宋慧书身上,以前清露对贺循的治疗最熟悉了解,现在清露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贺菲工作和时间都自由,处理完身边的事情,带着孩子回家一趟。
除了每天在医院的治疗,贺循其他时间被安排得很满。
照顾他的护理小姐是个年轻活泼又很有感染力的医学院女孩,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会关注他的身体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每周会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和他见面,聊聊失明后的心理思维变化,情感依赖之类的话题,舒缓他的情绪。
家人亲戚朋友的陆续探望,各种适龄女孩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姹紫嫣红,千姿百态。
奕欢奕乐长大了,已经是两个调皮聪明的小孩儿,每天都牵着贺循和Lucky出去散步,聊天玩耍,精力无穷,给家里带来了很多欢声笑语。
家里人多热闹,贺邈和清露时常回家吃饭,一家人坐在餐厅,可以聊很多轻松愉快的话题。
和睦家庭就是这样。
良好的气氛,各司其职的身份,不言而喻的默契和体谅,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是一个整体。
至于“白塔坊”和“黎小姐”都是过去经历的一个小插曲,并不属于这个家谈话内容。
家庭气氛融洽,但贺循说话很少。
他听从安排,鲜少拒绝家人的好意,但神情消沉,眉宇疲倦,模样惹人心疼,说不上是被身体的疼痛折磨,还是陷入了某种郁郁寡欢的情绪。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开心只在微微勾起的唇角,稍纵即逝又苍白恍惚的一抹。
国内的治疗没有很明显的效果。
大脑神经问题复杂,还涉及到失明前的意外事故,专家会诊都没有好办法,所有能看的神经内科和眼科医生都已经见过,谁也说不准问题的关键在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希望。
贺菲这次回国不单单是为了陪伴:“奕欢奕乐很快就要上学,我不能在国内久待。”
“既然国内的临床试验没有效果,大家有没有想过带小弟出国看看?现在国外也有不少新的临床治疗方案,之前去过的那几家眼科医院和实验室,这两年也有前沿的技术突破,他们有最新的干细胞疗法和线粒体修复,也一直在追踪小弟的治疗进度,不如再去试试。”
贺菲笑吟吟道:“大哥和清露留在国内打理公司,反正爸妈如今已经退居幕后,也没什么事儿,大家一道出国,不管是散心也好,治病也罢,总归出去走走。”
不仅贺菲有这个想法。
不管哪里有机会,哪怕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总要去试试看。
“出国也好,可以去试试看……”
“我也给海外的眼科医院发过邮件,给他们看过小弟诊断单,日本和欧洲都有几项新的治疗手段……”
“其实国内的眼科专家也有推荐,他们前阵子有个国际医学会议,国外那边有些研究进展更快一步……”
"……"
贺循垂着眼睛,在家人的讨论声中站起身来,因为太过突然而撞翻了面前的东西,把所有声音都拒之脑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推门而入的人是贺菲,看见贺循冷冷清清地坐在房间露台,背影寥落,走上前去:“你怎么了?”
“你刚才一句话都不说。”贺菲拍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问,“不想出国?”
贺循垂头,伸手捏了捏自己敛起的眉心,挡住了贺菲探究的目光。
“为什么不想出国?”贺菲问。
贺循潜意识里并没有离开国内的想法。
也许他应该出国试试——这一走也许是三五个月,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
谁知道那个人会怎么样?
谁知道她以后会过什么的生活,谁知道她会不会偎依在别的男人怀里,谁知道她会变成怎么样子?
他像一块陷进沼泽里的石头,缓慢地下陷,而绝无拔出的可能。
“我什么都不能做。”
他抬起发红的眼睛,语气干涩凝滞,黑睫紧紧闭住,又脆弱地咽了下喉咙,捏紧拳头,“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很好。”
他只能被动地接受,接受别人给予他的一切。
“有没有可能不是你做的不好?”贺菲温声安慰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被困在其中?如果你走出来看看呢?”
贺菲揽住他的肩膀:“我知道这几年对你来说是个巨大的挫折……你失去了很多东西,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但你已经很厉害……”贺菲叹了口气,实在安慰不下去,心里觉得小弟的确太惨,“如果有些事情我们眼下还看不清楚想不明白,那就再往前走走看,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槛,至少我们都陪在你身边。”
姐弟俩关系亲厚,贺菲列举的理由也很多,譬如他的眼睛和查不出原因的头疼,譬如父母的殚精竭虑和逐渐衰老的身体,譬如暂时换一个全新的环境,譬如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出国没有什么不好。
贺循独坐在房间,来来回回地滑动手机,听着机械读屏一遍遍朗读她的名字。
她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并不爱他。
对话框里,“无意”发出的消息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对方已经完全结束了想接收他消息的想法。
贺循扔开手机,紧闭着眼睛,平静咽下满腔苦涩和腥气。
贺菲的提议,出国突然变成了眼下的最优选择。
这个话题和安排频频在家被提起,最后贺循抬起失焦的眼睛:“我愿意出国。”
他把薄唇抿得发白,漆黑眼眸无比清明,声音平铺直叙:“但我想先回一趟潞白。”
全家人都顿住了动作。
“你回去干嘛呢?”
宋慧书温声劝说,“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如果有什么事情,让曹小姐去做就行,如果曹小姐不好办的事,也可以让你大哥去,如果是要见主持大师这些,实在不行我跟你爸回去也行,你在家好好休息,奕欢奕乐都陪着你。”
贺循沉默良久:“只是回去看看而已。”
宋慧书突然怅怅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喘得沉重,家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最后还是贺邈接过话,淡声道:“这阵我要去潞白出差,潞白那个项目之前是小弟负责,他陪我回去一趟正合适,正好大家把项目捋一捋,几个小时的车程,当天去、次日回,我俩一起去,我会照顾他,爸妈你们尽管放心。”
连贺菲也说:“去一趟也好,把事情都理理清楚,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国。”
有贺邈和贺菲的劝说,宋慧书才勉强松口答应:“等你从潞白回来,我们就走吧。”
贺循垂眼:“好。”
公司事务繁忙,司机下午才启程去潞白。
贺循带着 Lucky跟贺邈上车,秘书说起晚上的应酬,何老板已经安排了晚宴接风洗尘,跟项目上的人见个面。
“听说黎小姐在那家餐厅上班。”
贺邈如实说:“这次出差的确是为了项目,我在爸妈面前作了保证,让你们见个面,其他时候都要好好照顾你。”
“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联系过?”
贺循并没有开口说话。
贺邈问:“你想跟她说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说。”贺循闭上眼睛,静声道,“只是回去一趟。”
他穿黑色衬衫西裤,衣线笔直,从头到脚的精致利落,皮肤霜白阴郁,高级香水掩着淡淡的药气,英俊的脸上毫无情绪,只是尖锐冰棱似的压迫感。
黎可现在的确在餐厅上班。
对黎可而言,找工作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脸蛋身材和阅历谈吐都摆在那儿。
这家餐厅类似高级会所,毗邻星级酒店,格调和环境很适合商务接待和宴请,她当销售顾问手拿把掐,跟谁都能笑脸相迎,上班时候足够她睡个懒觉再出门,薪水主要依靠包厢订房、会员和酒水提成。
在白塔坊待的一年多时间也没有浪费,她跟在贺循身边见过,其实也算见过不少还算有身份的人,这些人都要应酬交际,混个脸熟,入职没两月她的业绩可圈可点,不管从哪方面而言她对这份工作都还算满意。
何老板提前打电话给她,说要定个最好的包房,黎可笑盈盈地问贵宾人数和饮食偏好。
“你看着安排吧,主要是招待贺总,其他都是合作项目里的人。”何老板在电话里摆架子,“小贺总也来,都是熟人,喜好你也知道的,就不用我多交代了吧。”
“这样啊……”
黎可收敛笑容,略略沉吟了下,语气带笑,“行啊,那我就看着办,静候各位老板大驾光临。”
她那天出门晚,穿得也漂亮。
白色丝巾,黑色包臀裙和制服,腰带掐得细窄,高跟鞋尖细,珍珠耳环和挽得利落的盘发,妆容精致,眉目如画。
客人到的时候,的确大半都是眼熟面孔。
最重要的客人最晚到场,先是陪同的何庆田,黎可招呼何老板,再转向旁侧成熟英气的霸总,笑吟吟道:“贺总,欢迎光临,大家都在包厢等您。”
她嗓音清甜动人,有股八面玲珑的调性,丝滑钻进听众耳里,如沐春风,心情愉快。
“黎小姐。”
贺邈朝她颔首,有点居高临下压迫的气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