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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作者:休屠城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445 KB   上传时间:2025-12-09 12:56:28

  淑女说:“我很感激你们一直罩着我、帮我,教会了我好多东西。”

  黎可笑道:“网上有种说法,每个人的人生故事,家庭和童年是基调,青春期是开篇,我们是雏形生成型的友谊,跟后来加入的故事情节不一样,更有原生感和互塑性。”

  知根知底的友情很清晰,横空出世的爱情很模糊,反复纠结又草率冲动的蛮蛮有点忐忑:“我这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偏偏就瞻前顾后栽在爱情上……唉,当年如果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写人生的故事,你们会选择改变哪件事?”

  “如果让我选的话,早知道我要拖到这个年龄还是要跟这个人结婚,当年我不如早早就结了。”蛮蛮敲着脑袋后悔,“估计都能跟你们一起养孩子,结果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

  淑女想了想:“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什么都不想改变。”

  黎可毫无悬念地选了欧阳飞:“我的故事改不改变都无所谓,可以更好也可以更差……但我希望能让欧阳飞不一样。”

  小欧都这么大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会释怀,身边两人搂着她的肩膀,蛮蛮问:“你刚才说雏形生成的友情,那爱情呢?有没有想过改变你跟贺循的开始呢?我觉得他对你也挺好的,如果当年你跟他有点什么……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家还盼着她跟贺循有点什么,说不定可能真有点什么,但贺循偏偏又走了。

  戛然而止结束了。

  “从来没想过啊。”

  黎可把长发捞到耳后,语气毫不在意,“我跟他没到那份上,离选择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婚礼那天,淑女和黎可都是新娘的闺蜜团,孩子们穿得漂漂亮亮当花童,连关春梅都被邀请吃酒席。

  关春梅本来不想去。

  人活这一辈子,能想起来的时候就想争口气,想不起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过去了,等到了她这个年龄,自己想再争口气也难了,再看看不争气又稀里糊涂的女儿,那口气怎么都顺不平。

  特别是在贺循走之后,关春梅明显失落了,没了盼头。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毕竟这年头有钱有脸还眼瞎的年轻男人少见,关春梅越琢磨越觉得贺循适合黎可,一个就爱糊弄人,一个眼瞎好糊弄,怎么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关春梅后悔先前没紧逼着让黎可抓紧机会,现在只能眼瞧着白天鹅远走高飞。

  知母莫若女,黎可直接交了一年的家用钱,又大方献上红包,见钱入袋,关春梅的脸色才勉强阴转晴。

  蛮蛮的婚礼办得很热闹。

  接亲节目花样百出,变着法子折腾新娘新郎,孩子们放鞭炮抢红包玩得很开心,黎可不抢新娘风头,穿得简单低调,但过来搭讪的男人和媒人不少,关春梅眼瞧着,心里又稍稍舒坦了些。

  新郎新娘跟宾客敬酒,新郎脾气软,酒量极烂,几杯酒下肚就红脸昏头,反倒是新娘越喝越勇,把新郎扔一边去了,豪气干云地跟人拼起酒来,拍桌子囔囔让黎可过来撑场子,黎可看蛮蛮那副要上桌拼命的架势,紧拽着帮她挡酒劝酒,自己也喝了不少。

  黎可晚上才从婚宴脱身回家。

  出租车往家的方向驶去,她自己喝得双颊微红,心头泛热,降下的车窗有凉爽夜风涌入,黎可撑着晕眩的脑袋,头脑空白又不落睫地呆望着窗外。

  车子路过熟悉的路段,树影朦胧,路灯洒着清寂昏黄的光,她眼睛眨了眨,突然喊住司机:“就在这儿停吧。”

  黎可在河边长椅坐了很久。

  初夏夜晚舒适,凉风习习,河道两岸浓荫团团,月影摇曳,在水面碎成粼粼的光,她懒散地跷着二郎腿,夜风吹拂醺醺然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具空壳,任由风来去穿梭,什么都留不住。

  就这样呆着不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留。

  伸手剥了颗喜糖盒里巧克力,塞进嘴里。

  巧克力入口丝滑,但没品出甜味,反倒有杏仁的醇苦,一颗颗巧克力吃下去,丝丝缕缕地从舌尖黏到喉咙心底,还是发苦,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黎可起身,打算去便利店买瓶水。

  站在货架前想了半天,最后下意识地拿了一罐啤酒,一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

  她垂着眼睛心不在焉,结账的便利店店员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犹豫着喊住她:“那个……”

  年轻店员怯怯地问,“请问你是贺先生的女朋友吗?”

  黎可蓦然顿住脚步。

  “你说的是哪个贺先生?”她用力撑起一丝笑意。

  “就是住在白塔坊、家门口种着仙人掌的贺先生,他的导盲犬叫Lucky。”店员指指黎可手里拎的东西,“他以前晚上会来河边散步,每次都买这几样东西。”

  店员继续道,“我认得你,有次晚上……我看见你和贺先生坐在河边聊天……有一天你来便利店买东西,还帮我跟别人吵过架,后来我跟贺先生讲,他还很高兴……”

  黎可笑了笑:“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以前是他家的保姆,但现在不干了,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是吗……”

  年轻女孩惊讶地看着她,脸色有几分窘迫和羞涩:“贺先生……他离开白塔坊了吗?很久没见到他了。”

  黎可耸耸肩膀:“对啊,他走了,以后也不会再回白塔坊。你想要找他吗?”

  女孩摇摇头:“他以前给过我一位曹小姐的名片,说如果我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打电话,不过我不需要帮助……就是……我考上了研究生,过完这个夏天就要去临江念书,就想跟贺先生说声谢谢,谢谢他以前对我的鼓励。”

  黎可语气很轻快,丝毫不像是女朋友的态度:“那很巧啊,他现在就在临江,你如果去念书的话,正好跟他在同一个城市。”她冲着年轻女孩眨眨眼,“曹小姐是他的秘书,你可以直接打曹小姐的电话,很方便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跟他说吧。”

  “还,还是不用了吧……”年轻女孩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怕打搅贺先生。”

  “别怕,只是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不用不好意思。”黎可笑眯眯地鼓励她,“他人挺不错的,不是那种会介意打搅的人,说不定听见你的好消息还会觉得开心呢。”

  跟女孩说完话,她拎着东西走出便利店,又回到河边的长椅。

  人坐在这里,即便是发呆,总会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黎可点了一根烟。

  她平时并不抽烟,但抽烟的姿势很轻佻也很美,坐在黯淡路灯的光晕边缘,影子被拖得很细很淡,姿势散漫地歪倚着长椅,翘起的脚尖踮着高跟鞋轻轻晃荡,同时晃荡的还有细长的耳环,红唇咬着细长烟蒂,淡色的烟雾在脸颊旁缓缓升腾,猩红点点闪烁,轻烟从半启唇瓣徐徐吐出。

  虚垂的长睫很漫不经心地眨,再撩起眼帘,看着有人在绿道漫步夜跑,也有人牵着小狗遛弯。

  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

  再没有那个样子的男人,有很好看的侧脸,挺拔的身姿和沉默的身影,小狗的体型并不大,没有矫健的奔跑,也没有飘逸的毛发,更没有摇晃的尾巴和咧开发笑的嘴筒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塔坊平静的日子浸淫久了,她的心也渐渐变得沉静麻木。

  她记得他坐在这里抽烟喝酒的样子,也记得他的神情和话语,甚至记得他的体温和身体,只是想不起来他说喜欢她的情景,觉得他说要结婚的那句话很虚假可笑,甚至记不住他说爱她的情绪。

  是这样的。

  听过太多次说“你很漂亮”,再如何新颖诚挚的赞美都会无动于衷。

  听过太多次的“我爱你”,再怎么说爱也丝毫撩不起心里的半点波澜。

  如果一辈子要爱好几个男人的话,她想她爱得最刻骨的人还是欧阳飞,因为他是在她最好年华遇见的人,最冲动要献出自己的人,因为他是小欧的爸爸,因为他死了。

  他们可以吵架矛盾,可以相看两厌,可以背叛,可以出轨,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他偏偏死了,死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刻,她又想永远爱他,又忍不住想恨他,恨他草率地结束自己生命,恨他把小欧和她孤立无援地丢下,恨他不够仗义地把后果扔给她解决,而他明明知道她不是痴心长情的人,她是需要他爱她的人,最后只能撕下自己的一块心,陪他一起埋在地下。

  往后再遇见什么样的男人,她爱他们的面孔和相处时光,甚过于爱他们的心。

  爱好像是被稀释的茶,泡第一壶的时候醇香浓烈,第二壶清甜回甘,等到后面就越来越寡淡,有点甜味解渴就行了。

  就像手里的啤酒一样。

  黎可把手里的烟蒂扔进了啤酒罐——贺循每次都这样做,是因为他看不见,用啤酒浸湿被点燃的香烟,很安全。

  但她能看见。

  烟蒂浸湿熄灭,啤酒成了浊液,两者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扔进垃圾桶。

  她好像有颗铁石心肠的心。

  成年人的难过没那么深刻,爱也没那么浓烈,好像都是种茶余饭后的闲暇消遣。

  她不觉得浓烈,也不觉得深刻,甚至不觉得难过。

  黎可翻开了手机,把贺循的联系方式通通删除,站起身来,离开了白塔坊。

  她抱起手,走路的姿势很随意,晚风拂过她的长发,连影子都不曾留恋。

  对于父母而言,再多的良苦用心都只是为了孩子。

  贺邈和清露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地,贺菲早已儿女双全,公司的重担也完全转交到下一代手里,宋慧书和贺永谦的心血和精力如今全都倾泻在贺循身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个道理——贺循在潞白的生活已经证实了即便失明他也可以在各方面都做得很好,父母不会态度强硬要求他如何,只是希望引导他慢慢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譬如坚持眼睛的治疗、正常的娱乐社交、分散精力的生活,健康积极的恋情。

  回临江之后,贺循的情绪维持得还不错,心态总体很平静,或者说——

  麻木。

  结束过去生活的最好方式是迎接无暇分心的忙碌,摆脱痛苦的方式是叠加另一种痛苦。

  贺循的头疼发作得愈发频繁。

  脑袋的刺痛连带着眼眶的胀痛,所有的影像检查都检查不出具体问题,药物治疗可以压制痛感,但停止治疗后又开始像水位线一样缓缓涨潮,直到晕眩和呕吐才能好受一些。

  前几年他头疼的问题并不明显。

  繁始发作始于近期贺循情绪的不稳定,至于什么原因和始作俑者自然不必说。

  这阵子医院安排了神经内科、神经外科和眼科的共同会诊,重新做的检查显示并没有病变的问题,甚至做了一次腰穿,排除了脑膜炎和脑出血,最后还是考虑神经性的问题,发病时他无光感的视野会有剧烈的荡动,又把治疗方向转到了神经和眼睛。

  这两年,国内也有几项针对眼科的医学进展,贺循有尝试新的治疗方法,只是疗程极其痛苦,每次醒来之后都无法忍受双眼的尖锐痛感。

  痛感过于强烈,头脑会分泌幻觉——有人在他身边轻轻哼笑,娇滴滴地怜爱问他疼不疼,用微凉的手指温柔抚摸他的脸颊,清清凉凉地啄吻他灼烧的眉眼,最后用柔滑曼妙的身体拥紧他,给予他可以喘息和休憩的快乐。

  乌黑浓密的长发和染色毛躁的发丝散发着甜腻的香,少女清澈不屑的眼睛和女人妩媚上挑的眼尾,她噘起嘴巴说我讨厌你又哼哼唧唧地纵情功他。

  贺循忍耐着等痛感熬过去,等浑身冷汗地清醒过来,昏昏沉沉地恢复意志。

  有人扶起他的肩膀,气息很端正。

  围绕在身边的声音很多,全都是嘈杂缭乱的安慰。

  手机里的消息纷纷乱乱,却始终没有她的一言半语。

  贺循一直在等。

  他生病了,他突然从潞白回到临江,他住进了医院,他的身体疼痛难耐,他需要照顾和关心。

  而她连一句轻飘飘的问候都没有。

  原来他们拥有最亲密、最随便、最冷漠的关系。

  他起初在医院病房想:

  【如果她打来电话,他依然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想跟她聊聊以前的事情。】

  后来他又想:

  【如果她打来电话,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原谅她,毫不介意她说过的任何话。】

  最痛的时候他只想听见她的声音:

  【如果她现在打来电话,他会在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就回潞白,回去见她。】

  【如果她打来电话,他会告诉她……她不爱他没关系,他依旧想爱她。】

  【……】

  黎可始终没有打来电话,甚至连条敷衍的消息都没有,也许她毫不在乎他的死活,甚至已经完全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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