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谷秋低头扒饭,用咀嚼代替回答。
胡采春继续碎碎念:“你实在是太冲动了,家里人怎么闹关起门来都没关系,但是你弟他未婚妻在!你这不是让她看笑话吗!结果真好了,坏了你弟好事……要不然你爸也不会真生气。”
虞谷秋笑了:“我倒是觉得我做了件好事。”
这话让胡采春气得不轻。
“虞谷秋,你到底什么意思,有没有把文夏当你弟弟看?”
“其实你应该去问他,他有没有把我当姐姐看。”
以前上学还小的时候,胡采春有事没空来接两个孩子,就让虞谷秋领虞文夏回家。虞谷秋去他的班级找他,他的同学们便嚷嚷你姐姐来了,他不屑地驳斥,她哪是我姐,她就是我家的小保姆。
胡采春咂咂嘴说:“一码归一码,我说你的事你扯你弟干什么?总归过年的事他是无妄之灾!”
虞谷秋悠悠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你非得说你在我们这个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吗?”胡采春逼问起来。
虞谷秋没了吃饭的胃口,放下筷子,目光斜向阳台,那几盆绿植旁边仍摆放着原来那只坏掉的水壶。
她问她:“我寄过来的那只水壶没到吗?”
“到了。怪好看的。”胡采春也没了吃饭的胃口,把自己的筷子也搁下来,“不过我收起来了。”
“为什么不用?”
她理所当然道:“你弟他说了会给我买新的呀!”
虞谷秋笑了。
“那他准备什么时候给你买?”
胡采春噎了一下,讷讷道:“这不最近忙着退婚的事,哪还顾得上这些。”
“好吧。”虞谷秋起身去拿大衣,“希望他能在那些植物死掉之前记得给你买。”
胡采春跟着起身:“这就要走了?饭不吃完?”
“再不走他就要回来了,我是不会跟他道歉的,不走继续气他?”
“你啊……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脾气的,小时候的离家出走能记到现在。你觉得你爸说话过分,但当时他肯定只是开开玩笑。”
虞谷秋沉默了会儿,笑道:“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们朝虞文夏说过过分的玩笑话。是你们觉得不好笑吗?那我也可以觉得不好笑而不再笑了吧。”
胡采春再次茫然地蹙起眉头。
“妈,把一切伤口都当做玩笑的话,你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会变成一场笑话吗?”
虞谷秋扭身正要往门外走,而她运气真是不好,刚要去开门,门从外面被拉开了。
一身酒气的虞千山站在门外,和虞谷秋碰个正着。
他立时瞪起个眼睛,凶道:“哈,知道回来了?!我准你回来了吗?”
胡采春立刻上前打圆场:“是我叫她回来吃饭的。她也想跟你道歉的,对不对?”
她拼命给虞谷秋使眼色,虞谷秋却不为所动。
“爸,你来得正好。”虞谷秋说,“我正好有件事想跟您说,听上去可能会让您更不高兴,也会觉得我是一只白眼狼,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她直视着虞千山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表示。
“我要去改个姓,改掉你的姓,改一个我自己喜欢的。”
虞千山挖了下耳朵,拍拍脑门。
“我酒喝太大了,都喝出幻觉了?”
一旁的胡采春已经呆若木鸡,嘴巴微睁,反应过来后在虞千山的巴掌朝虞谷秋落下来之前,下意识地一把将虞谷秋推出家门,砰一声,门顺势被她从里甩上。
等虞千山回神,怒不可遏地拉开大门时,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
*
虞谷秋从家里离开后在楼下随便吃了碗炒面对付,接着打车偷偷去了清身盲人会馆,没有告诉汤骏年自己会来,她先叫了栗子按一个钟,为了把自己在栖云市买的礼物给她。
栗子当场拆开来摸了摸,诧异道:“咦……这个是?”
“是我看中的一只木杯!”虞谷秋说,“手柄是松鼠的尾巴,很配你这个‘栗子’!”
栗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笑道:“你这个杯子,跟十七送我的一样哦。”
“啊……!”
虞谷秋完全忽略了这一茬,汤骏年也买了一些物件送给同事们,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栗子。
“我当时还奇怪他为什么送我一个松鼠杯,他说,你不是叫栗子吗?我还很奇怪,我们之间一般都是互叫号的,叫我栗子的人只有你。”她晃晃杯子,“今天收到这个总算确定啦!原来你们认识呀。”
虞谷秋局促道:“其实,我之前提过的朋友就是他。”
栗子促狭地反问:“仅仅只是朋友吗?”
“当时和你说的时候确实……不对,那时候连朋友都算不上!”她解释,“是最近才更进一步的……”
越说声音越小。
栗子了然地点点头:“果然是这样。”
虞谷秋仍有些不好意思:“你光凭送一样的杯子就能猜出来……好厉害啊。”
“有些盲人的听力会很好,但我听力一般,我反而是对嗅觉很敏感。”她说,“你现在身上有和十七相似的味道。”
虞谷秋结巴:“我们一起出去玩……用的是民宿自带的沐浴露,你是说这个吧!这个味道居然可以这么持久吗?”
栗子摇摇头:“不是这种表面的味道。”
虞谷秋听得不是很理解,呆呆地啊了一声。
栗子笑得更开心了:“总之很难解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十七的心情变化。他一直是个情绪很平静的人,眼睛做完手术回来之后都没什么变化,甚至感觉更难过了。但过年回来,有次路过他,居然听到他在哼歌!我可从来没听过他哼歌!”
虞谷秋惊叹:“好像我也没听到过……”
栗子摆出嫌弃的表情:“那你还是别听了吧,走调得很严重哦。”
虞谷秋哈哈一笑:“谢谢你的情报!”
一个钟结束后,虞谷秋懒懒地又躺了会儿才从房间出去,闷声不响地坐在大厅里。还想起在这里与汤骏年重逢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她在这里。一切仿佛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一天。
虞谷秋在大厅里厚着脸皮继续坐了二十分钟,汤骏年从房间里出来,经过大厅时目光扫过她,脚步猛地一顿。
虞谷秋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噗地被逗笑。
她再冲他晃晃手机,消息是——
「还有多久下班?」
他仍习惯用语音回复她——
“刚刚结束了,我去换衣服。”
虞谷秋看到消息,收起手机移步到店外等人。
不一会儿,厚围巾从身后裹上虞谷秋的脖子,她扭过头,汤骏年换完大衣出来,他的白色围巾已经到了她这里。
“怎么不带围巾,不冷吗?”
“落在家里了。今晚回了家一趟,跟我爸说了要改姓的事情,躲着他打人就赶紧跑了。”
“改姓?”
“嗯……”她小心翼翼地讲,“我之后想改姓林。”
汤骏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很好啊,改你想改的姓。名呢,名不换吗?”
“不了。”
虞谷秋对汤骏年妈妈写下的那封信印象深刻,毕竟她是从那封信中第一次得知汤骏年的心意,从而成为了自己再度靠近他的燃料。这全是托这个名字的福。
稻谷丰收的秋天,她也因此爱上她的名字。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不是去往公交站或者地铁站的方向,那代表了就要回家,而他们都不愿意在此时回家,宁愿在冷风里散步。
肩头互相摩擦着,汤骏年看了一眼虞谷秋缩在口袋里的手,说:“你的手冷不冷?”
虞谷秋没有心眼地回:“不冷啊,我口袋里放了暖宝宝。”她说,“你冷吗?我给你一个?”
他欲言又止,摇头:“我不冷。”
说着,他悄悄将自己露在外面不知所措的手收回口袋。
虞谷秋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满脑子都是栗子今晚透露的情报。
“现在还不算太晚,要不要去附近KTV唱一个小时的歌?”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提出来。
“唱歌,为什么突然要唱歌?”
汤骏年的眼色开始乱飘。
虞谷秋更坚定了:“因为从来没听过你唱歌,想听听看。”
“……我唱得很难听。”
“那我也想听。”
“我强调一下,是那种你听完可能会想和我分手的那种难听。”
“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听了。”
虞谷秋被钓足胃口,拉着汤骏年拐去就近的一家KTV。工作日的晚上包厢大把,前台还想好心给他们升成中包被虞谷秋拒绝,她喜欢小包,喜欢那种可以两个人挤在一起的感觉。偏偏每次来KTV都是大包,因为都是同事聚会或者朋友生日的大场面,她没有私底下可以两个人来一起唱歌的人。
这次得偿所愿,她拉着汤骏年高高兴兴地走进小包厢,汤骏年一脸紧绷,浑身僵硬地坐下。
他对这个地方更是无比陌生,眼睛坏掉的时候不会来KTV,再追溯就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宿舍为了破冰来唱歌,包了通宵的房间。大家轮流抢麦嗨翻,到尾声才注意到汤骏年坐在角落吃着果盘一首未唱,终于良心发现将麦塞到他手中,起哄要让他唱一首。
虞谷秋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歌名,《第一次》。
“你要唱这首吗?”
汤骏年握着麦点头。
这就是当年他最后点的歌,抖着声跑调唱完,握着麦的他因这首歌得出勇气,调出通讯录,往下划拉,停在虞谷秋的名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