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做庸人痛苦啊。”她说,“你看,我就痛苦了一辈子。”
“……”
“不要太去想未来的事,你与其担心自己未来会有更多并发症,不如担心你哪天就出车祸被撞死了呢?”
虞谷秋脸颊抽动:“不愧是您,劝人都这么损。”
“车祸的几率可是不小的。”她嘻嘻笑,“我最有发言权的嘛。”
梦里的虞谷秋彻底垮下脸。
林淑秀见好就收地来抱了她一下。
“小谷,要过完很好,很好的一生啊。”
第63章
因为梦到林淑秀, 虞谷秋醒来时发觉自己哭了,连第二天去上班时眼睛都是肿的,杨芩看到还吓一跳, 然后非常娴熟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冰袋给她。
“我以前眼睛被打的时候敷这个最有效,很快就消肿了。”
看她云淡风轻地分享这些, 虞谷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接过冰袋问道:“渣男没再来找你了吧?”
“放心,全部拉黑,家也搬了, 他找不到我。”杨芩笑道,“现在住我那屋的是个花臂大哥,他敢去敲门绝对揍得他出屎。”
虞谷秋想象着那个画面, 忍不住大笑,肿肿的眼睛直接笑没了。
杨芩换好衣服先出去, 虞谷秋抓紧时间敷眼睛,闭着眼睛时听到门外两声敲门。
“可以进来吗?”
虞谷秋放下冰袋,疑惑道:“请进?”
值班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人让虞谷秋表情微僵。
许琼拿着一提果篮站在门边,冲她点点头:“小谷,你现在有时间吗?”
虞谷秋尽量如常地回答她:“一会儿就要去查房了,有事吗?”
“就是想和你说下昨天你查房时我妈冲你发脾气的事……我都听院长反映了。我们觉得很抱歉。”
许琼走进来, 将果篮放到桌上。
“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歉礼。”
虞谷秋将果篮推回去。
“没事的,工作上常会碰到这种事,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许琼走近才看清她的眼睛, 惊讶道:“你的眼睛不会是……?”
“不不,这和昨天的事没关系,我昨晚上没睡好而已。”
许琼松了一口气, 随即道:“总之真的很抱歉,果篮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们真的过意不去。”
虞谷秋摇头:“真的不用了,我们有规定不能收。”
许琼却不管不顾地留下果篮要走。
虞谷秋拔高声音道:“这就是你表达歉意的方式吗?不管我怎么想,留下我并不需要的东西,单方面地表达,这不是你的自我满足吗。”
她知道这话逾矩了,绝对不该是作为一个看护该对老人家属说的话。
可是她没能忍住自己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怒火,对她明知道自己是谁却能若无其事的态度,对她总是肆意安排她的态度。她一百天的时候没能开口说话,但现在可以。世界上的婴儿学说话是为了叫妈妈,但虞谷秋却想,她学说话却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质问自己的妈妈。
许琼要去开门的手一顿,回过身来,惊疑不定地看向虞谷秋。
“你……”
她欲言又止。
虞谷秋迎上她的目光,她反而立刻闪躲了。
两人诡异地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虞谷秋咬住牙关,轻声道:“对不起,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吧。”
她拿起桌上的果篮,固执地递还回去。
许琼终于伸手接回果篮,从果篮里摸出一个苹果。
“你刚出生的时候,总是半夜里大哭,怎么哄都没用,最后我塞给你一个苹果,你就不哭了。”许琼的视线凝在这颗红苹果上,“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是承意告诉你的吗?”
“从你来养老院的第一天。”虞谷秋道,“十四岁那年,我去找过你们,我看过你的照片,知道你脸上的伤。”虞谷秋指了指她的脸,“我后来从容奶奶那里无意间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被烫到的。”
许琼摸了下脸上的伤疤,慢了半拍,点点头。
虞谷秋抠着手掌心,寒暄道:“疤没办法祛掉吗?”
许琼耸耸肩:“能祛,但没办法完全祛,还是会留下些印子。我想就算了,吃苦还要花钱,留着就留着吧。”
“这样啊。”虞谷秋又说,“对不起,害你留下了这样的疤。”
许琼的嘴唇在这时微颤,神情变得不忍。
她的目光四处乱看,无措地摸了摸苹果有点剌手的表皮,又将苹果放回果篮。
她低声地重复了她的话。
“对不起,也害你留下了疤。”
虞谷秋的眼眶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颤抖着,抠着手掌的动作变得很用力。
她故作大方地笑道:“没有关系,就算有疤我现在也活得很好。”
“那就好。”
气氛又沉默下去,太多的情绪无所适从地围绕着她们。
见许琼并不走,虞谷秋再次寒暄说:“上次看到你女儿怀孕了,预产期是几月份呢?”
“五月份,开春的时候。”
“春天啊,春天不错。”她说,“恭喜你当外婆。”
“谢谢,人真是一眨眼就老。”
许琼没顺势问她的婚姻如何,虞谷秋主动提起:“我还没结婚,但我谈恋爱了。”
“是吗?那很好啊。”
“嗯,他是个……”虞谷秋形容说,“不仅是个能看见我的人,更是一个能让我看见我自己的人。”
虞谷秋提起汤骏年,语气变得无比柔软。
“我之前只会看见自己软弱和不被选择的那一面,觉得那会给别人的生活带来麻烦。但现在我看见了我值得被选择的,能给予其他人力量的一面,那其实完全压过了另外一面,只有我自己在执着那一小片阴影,还差点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想也不会再执着于自己一直注意的那面阴影了。”
许琼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微微一笑。
“那真的太好了。”她说。
然后,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许琼拨了拨发:“我该走了。这次打扰你了。”
“没事。”
许琼已经转身,原地踌躇半晌,又扭回头说道:“我想了想,还是把我妈转院吧。”
虞谷秋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她立刻说:“不不,是你做得太好了。”
“院长听到这样的理由会伤心的。”
“我会跟她说这和你没关系,不要担心。”
“那就麻烦您了。”
虞谷秋已然切换成了看护的语气,两人客客气气地道别。
许琼拎着果篮转身,推门离开。
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十四岁那年会去找自己,也没有问她现在的任何境况,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恋爱,谈了恋爱的人是怎么样的人,都是虞谷秋主动提起。
她对她没有任何疑问。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虞谷秋仍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虞谷秋在她即将推门时叫住她。
“热水泼下来的时候,你冲过来护住我。那一瞬间……”虞谷秋抿住嘴唇,忽然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再见。”
但许琼没有就那样离开。
背影停滞了许久,许琼没有回头,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那盆热水并不是意外……那是爸故意朝你泼下来的。比起送走你,他觉得‘意外’烫死你更一了百了。”
说完,她终于推开了那扇薄薄的门,没有脚步声地消失在虞谷秋的视线中。
虞谷秋回过神,看见值班室的桌上还是遗漏了一只从果篮里滚落的苹果,咕噜噜,咕噜噜,慢慢滚到她的手边。
苹果碰到她的手,虞谷秋心想,真奇怪。若许琼说的是真的,她小的时候碰到苹果了就不哭,为什么大了反而想要落下眼泪来?
*
虞谷秋在这天下班后去了“家里”,但并不代表离家出走的结束。
因为虞千山今晚和朋友出去吃饭打牌,家里只有胡采春,虞谷秋才决定来。
虞谷秋到时胡采春已经做完了菜,只有两个人吃,她做得简单,两菜一汤,其中一道是西兰花炒虾仁。
虞谷秋脱下大衣,将碗筷布置好,胡采春端着汤上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吃饭。
胡采春端起筷子,开口却是先提醒她。
“你爸还生着你气呢,你今晚吃完饭等等再走,等他回来你和他好好道个歉。”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劝我向他道歉吗?”
“那不然呢?”胡采春倍感奇怪,“我都没想到你会需要我这么做,你从来都是家里最省心的那个孩子的,今年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