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闭馆还有十分钟,两人匆匆听完其他的天文星云,汤骏年走出展馆时仍意犹未尽,他后来明显话多了起来,跟她聊天文相关的话题时音调都是上扬的。
最令虞谷秋舒服的是,汤骏年聊起这方面时不同于一些人,带着一种我要给你科普的卖弄意味,他会先倾听她,找准她感兴趣的一些名词,再把名词解剖开,但不会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沉浸到自己的嗨点中去,点到即止,让虞谷秋听得抓心挠肝。
她原本只是因为觉得他喜欢才故作兴趣地提问,这下倒是真的想他再多说一点。
“我说真的,你真的很适合去开播客给人讲点东西的!”虞谷秋现身说法,“你今天已经成功安利到我了。”
“真的……?”
虞谷秋猛烈地点头:“我本来以为这些科学相关很枯燥,但听你讲背后的故事,觉得就好像这些星系啊人造卫星啊都有情感一样。”
“不过,讲解这种账号的已经有很多了……”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坚定。
“那些账号我也点进去过,坚持不了几分钟。你讲起来就不一样了。”
他忍不住笑了:“那是因为我还没讲满几分钟。”
虞谷秋不正经地帮腔:“那也有可能哦,不全部听一下不知道。”
“……再说吧。”
“如果开了,你要第一时间把链接发给我。”她嘱咐道,“我要做你的第一个听众!”
“那不太可能。”
“……为什么?”
“除非你是审核员。”
“……”
面对汤骏年冷不丁蹿出来的幽默,真让人意外地哭笑不得,该不该捧场呢……虞谷秋最后选择翻了个白眼,反正他看不见。
再然后,她偷偷地笑了。
有些人只会对身边感觉熟悉和感到安全的人才会露出幽默感的一面吧,至少她认为汤骏年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已经被算在这一列了,对吧?
*
两人离开展馆后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店面装修很高档,暖气也开得很足。
虞谷秋早有打算处理汤骏年的那件开衫了,不然他回去后那件衣服肯定就束之高阁。因此两人一入座,她就向他伸手道:“你把衣服脱给我一下。”
他茫然:“在这里?”
“这里很热,脱了不会感冒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
“给你处理一下勾线呀。”虞谷秋理所当然,“你自己弄比较麻烦吧,我顺手帮你处理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她知道汤骏年会难为情,直接上手去把汤骏年的开衫给扒下来了。汤骏年还条件反射地捂了下身子,看得虞谷秋脚一趔趄差点笑倒。
“好,你的衣服被我打劫了,乖乖等一会儿!”
虞谷秋故意恶声恶气地“恐吓”他,一边从自己破洞的裙边取下了别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我欺。多亏了这个别针可以轻松处理勾线。
她低头修理衣服时,冷不丁的,汤骏年忽然发问:“接通我视频的那个人,是你吗?”
虞谷秋手一抖,别针差点刺穿手指。
她愕然地清清嗓子:“……这你都能听出来?”
她总共就说了两句嗯,一句这个,还是故意压着嗓子说的。
他淡淡道:“眼睛不好之后,对声音会很敏感的。”
“所以你当时就认出我来了……那你干嘛当时不问我?”
“因为我看你想假装不认识我。”
“呃……”人尴尬的时候就想揪点什么,虞谷秋只好揪紧手中的开衫,而一想到这开衫是属于汤骏年的,尴尬愈加重重叠叠,“我想你不愿意知道是我,不然你会直接来问我。”
汤骏年不置可否地笑笑:“早知道直接来问你比较轻松。”
虞谷秋这时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在重逢那天去找他搭话,不然汤骏年早就听出是她。幸好她的声音隔了十年,他就算想找对照也很难比较了吧,毕竟那是十年……
菜色上齐,虞谷秋也挑好了开衫上的勾线,汤骏年就以此做借口买下了单,说是修补费。
虞谷秋也不跟他客气,开玩笑说,那请你下次再穿着勾线的衣服来吧。
一餐饭吃得极快,结束后她引他去地铁,两人在地铁口分别。他们两个人方向相反,虞谷秋跟他说拜拜,悄悄地站在直梯处看着汤骏年走进电梯。
门闭上,再看不见汤骏年之后,时间的流速骤然缓慢了。
就比如电子屏显示的下一辆列车八分钟,她左等右等,灵魂却像久久静置分层的液体慢慢下滑,出窍,想飘去看一看汤骏年走到了哪里,有没有安全踏上回家的列车。
叮咚,手机响了。
虞谷秋慌乱地掏出来看,心灵感应一般,竟真的是汤骏年发来的消息,还是两条。
“谢谢你带我看的展览,就感觉和看见了上次的烟花一样。”
“不过这次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烟花都一起绽开了。”
虞谷秋现在理解汤骏年当年的语文为什么也如此优秀了,展览里听到的所有声音,竟然都不如这他这两句形容来得更令人心动。
她还在想该怎么回复,又一条消息紧接而至。
“对了,你是搭宇宙飞船来的吗?”
虞谷秋茫然,什么意思?
地下铁在这时呼啸着进站了。
迎面而来的列风将虞谷秋吹乱,她心头砰砰跳着,忽然明白了意思。
他当时果然听见了,她蚊蝇般哼哼出声的最后那句——“所以……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因为我们在同一个宇宙里。”
所以他问她,你是搭宇宙飞船来的吗?
虞谷秋确信自己对上了汤骏年的脑回路。
没有过多斟酌,她按开语音,在地铁门的开合声中笑着回答:“嗯,现在我要坐地铁回去了。”
明天就要大降温,确切的说是从今晚开始,世界就要进入冬天。季节的变化总是悄无声息,不过问哪一天变成分界线,就和人心一样,不过问哪一天,他就从她的梦里出来,进入了全新的季节。
第27章
进入冬天, 这对老人们来说是挺痛苦的一件事。很多身体的并发症会在冬天现出原形,心理上也会全面松懈。
熬过冬天意味着又能开启新的一年。人生么,就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熬过一站又一站,越到终点就越想让人放弃。
所以养老院会在每年冬天举行活动, 一方面也是庆祝元旦新年。有家属的老人们春节会被接回家, 人聚不齐,但元旦的时候大家都在。
这个时代的认知里一月一号似乎是只属于年轻人们的节日,毕竟彻夜通宵, 迎接新年,这与养生们的老年人是不合衬的,但院长不这么想, 她也要为老人们举行一个“跨年之夜”,大家一起吃热热闹闹的火锅, 吃完后爱唱歌的老人们上台合唱一首歌,不会唱的就在台下跟着乱哼,这也是虞谷秋每年度过的跨年之夜,她负责为他们放伴奏。
今天又到了一年一度合唱报名选歌的日子,虞谷秋则被惯例拉来为他们主持大局。不过她很意外这次林淑秀也来参加了,她前两年都是白眼一翻直接回房睡觉。
“算我一个。”她笑嘻嘻,毫不避讳地说, “说不准今年最后一年,不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歌喉就太可惜了。”
明明是伤感的话, 但老人们不以为意, 另一位老太紧接着她吐槽:“你可别是害我们啊,要是唱的太难听,没病的都听出有病被你一把子带走了!”
众人一阵哄笑, 虞谷秋侧过脸抿住嘴巴,觉得自己笑了会有损功德。
另一位嚷嚷:“就是啊,除非你现场给我们来一段!我们听听审核审核。”
林淑秀脸挂冷笑,人挪动轮椅往中心一固定,挺着胸说:“那今天可便宜你们咯。”
大家都很默契地开始鼓掌,林淑秀清清嗓子,闭上眼睛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她哼完两句,众人都安静了。
虞谷秋回味过来,情不自禁地猛烈鼓掌,她一带头,大家都开始跟着拍手,花园一角变得尤为热闹,吸引了有人过来问:“你们在干什么呀?”
虞谷秋转头一看,来人是容芝兰。
“我们在说合唱的事儿呢,你是新来的吧,要不要也来参加?”有人热情地回答,“刚才小林在给我们一展歌喉呢,唱得那叫一个赞!”
“是很好听呢!”容芝兰笑笑,“我也可以参加吗?”
很多人纷纷说行啊,直到另一个声音出现。
“这怎么行啊,她有痴呆,记性那么差,歌词肯定记不住的!”老人随口说,“我昨天才跟她说的我名字,她今天早上出门就不认识我了。”
讲这话的老人叫范兴平,刚来院里不久,性格大概不算很吃得开的那一类,虞谷秋本来不太知道为什么,但听他今天这么一说,有点理解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一点到现在也没能成家,大概太不体贴了。
容芝兰看向范兴平,张了张口,再出声时声音小了很多,说:“我记得的。”
“那我叫什么?”
所有的眼睛都望向她,她和大家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半晌,最终低下头摇动轮椅转身。
“等一下。”
虞谷秋站出来,所有的眼睛又看向了她。
“谁说记性不好就不能唱歌嘛,我们的院里可没有这个规定对不对?再说,就算她记不住词,我会帮忙多教她,你们就放一百个心。”
虞谷秋说完,一旁的林淑秀也出声了,正对着范兴平开火:“如果记不住词不能唱,那跑调就是罪大恶极啊!你唱起来就跟拉扯的骡子打嗝一冲一停的,都没人喊你退出呢你就躲一边偷笑吧别给我乱发言!”
范兴平顿时一张脸涨成猪肝红:“啊?!你胡说什么呢,我唱得好不好哪轮得到你说话啊!”
“我不能说话啊,那我继续唱呗,你要不要也来唱,咱俩二人合唱一段,就刚才那首月满西楼。”
他瞪大眼:“你要和我合唱?”
“怕了啊?”
“……”
人群里其他人也开腔起哄:“老范啊,怎么不唱了,我们不笑话你!”
范兴平指着林淑秀嚷嚷道:“我怎么是怕,我是为了她的声誉着想!”
林淑秀眼睛一瞪:“我的声誉?”
“男女合唱那怎么能叫合唱……”他涨红脸,“那叫情歌对唱。”
林淑秀噗嗤一声笑开,斜眼瞥他:“行了老处男,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