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才不信:“不是约会这么讲究呢?别不好意思啦,带来提前跟我说啊,我额外帮你们蒸个大包子!”
汤骏年加快步伐,不让老板的话追上自己。
买了香喷喷的面包回家,再给飞飞准备早餐,点开广播,一人一狗在桌边坐下吃完。收拾完卫生,开始收拾自己——再然后,到了不同于往常的一步。
他从衣柜最右侧拿出了两套衣服,崭新的,洗完后特意挂在最右边。
汤骏年先换上了其中一套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
接着,他久违地点开义眼app,反复深呼吸,指尖在屏幕上来来回回,终于拨通了寻求视频通话的按钮。
等待,等待,等待,电话通了。
汤骏年紧张地面向手机,率先开口说话:“您好。”
外放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声非常模糊的嗯。
“打扰您一点时间,今天我有和朋友有约,所以想拜托您帮我参谋一下我穿哪一套衣服比较好?现在身上的是第一套。”
对面又是敷衍的一个嗯。
汤骏年不动声色地加快语速:“如果麻烦您我可以先挂。”
对面声音更含糊了,勉强能听出是一句不麻烦。
也许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汤骏年竭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面对着手机笑了笑:“谢谢。那可能要麻烦您等一下,我换上第二套衣服,您再帮我看看。”
手机被倒扣在桌面上,镜头黑了。
*
虞谷秋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如擂鼓。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回事——接到义眼弹出来的视频请求时,她正在化妆桌前敷面膜,边等面膜干边刷手机。
她早在一周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新买了一套喜欢的连衣裙,做了一次皮肤管理,修了头发,美甲因为工作的缘故就没有考虑,不然这一周会忙得更脚不沾地。
不过这种忙碌绝不会让人疲倦,这周下班后奔波去美发店的路上,一颗心像被鼓风机吹着松松软软,充满期待。
这些准备工作同样是见面的一部分,尽管汤骏年看不见她有多大的变化,她更多的是在讨自己开心,这是去见喜欢的人,多么隆重的准备都不过分,她享受这个过程,于是等待的时间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而当请求跳进来时,虞谷秋斜眼一看,差点拒接。然后她猛地意识到,这竟然是有人在向她寻求帮助!这是她接到的第一通帮助请求!
脑子里还没余裕猜想对面会是怎样的人,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手机里已经显示出了画面。
看着那张脸,听到他说你好,她大脑宕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对面是汤骏年。
他使用着那款他并不愿意再用的软件,来询问陌生人为了和她见面而搭配的衣服。
虞谷秋想象不出来还会有比哪一个画面会比现在更让人心软。
他也在重视和她的见面吗?
真想这么直白地问出口,可是不行。
她下意识地认为不能让汤骏年知道对面就是自己,因为换做是她的话,她会在知道的瞬间就尴尬地退出视频。
屏幕重新亮起,汤骏年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短袖,棕色开衫。
很接近她当时为他挑的那套款式。
虞谷秋眩晕地想,这应该是受她影响吧?!虽然他有说过他偏爱棕色。
她看着他很忐忑地问屏幕:“打扰你了,请问您觉得我穿哪套合适?”
虞谷秋不需要犹豫,从鼻腔里哼出“这个”的回答,然后就不再多说,生怕被汤骏年听出来。
他些微地迟疑,然后点点头,依旧微笑道:“好的,真的非常谢谢。祝您生活愉快。”
见她没有再回答,视频等了几秒被掐灭了。
虞谷秋看着再度黑下来的屏幕发呆。
啊——怎么办?
已经等了这么久,只剩下一个白天,但打完视频的此时此刻,虞谷秋只想变成一根时针,拨快世界上所有的钟盘,拨到足够他们见面那一分钟。
虞谷秋煎熬地上了一整天班,终于盼到下班,都已经换完衣服要走,却被院长半路叫住。
“小谷啊,有客户来,你来帮忙办一下入院手续再走啊。”
虞谷秋头一次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应下。
她飞快地转道走向前台,等到看清推着轮椅的女人侧脸时,脚步一下子被某种冲上来的情绪截住了。
女人察觉到被注视,原本正在观察大堂的目光向虞谷秋扫来,侧脸大片的旧伤疤让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出几分阴森,不过在看清虞谷秋后微微笑起来,礼貌地冲她点头。
虞谷秋面色如常地迎上去,着手帮人办理手续,目光不时落在一边的老人,容芝兰,交来的病例上患有高血压和老年痴呆,不过这会儿看不出老年痴呆的样子,相碰的目光很是清明,张口对她来了句:“麻烦你咯小姑娘。”
虞谷秋摇头笑:“不会,我带您们去房间看看吧。”
到门口时,女人将容芝兰领进房间,两人单独在房间里说着什么,虞谷秋站在走廊里默默等待,夕阳的光路过走廊,光斑在雪白的墙壁上晃着,朝她挥着手。
“小谷?”
冷不丁的,她听到女人模仿着院长对她的昵称在身后呼喊她。
虞谷秋恍然地回过神,应了一声,头低低的,并不看对方。
“辛苦你了。”女人冲她微笑,左右看了一圈,悄无声息地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虞谷秋看了眼那鼓鼓的信封,立时就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她后退一步道:“您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院里有规定不能随便收家属的东西。”
女人又上前一步:“你别当我是家属,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送点东西多正常呀。”
“朋友……”虞谷秋这时终于抬起头,视线看向对方,“我们怎么做得成朋友。”
女人一愣,又听见虞谷秋笑着说:“您放心,您把妈妈交给我们照顾,就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会辜负您的这份信任。您若实在不放心,得空常来看看就行。”
女人迟疑着,大概还是很想把装了钱的信封塞过来才放心,正在苦于找能够打动虞谷秋的说辞时,包里的电话响了。
她匆匆说抱歉,走到不远处接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见一二。
打来的人显然和她关系密切,虞谷秋能察觉到她的语气和刚才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绷着的语调陡然放松,轻快地说着:“外婆已经入住了,改天我们一起再来。你产检要紧!”
虞谷秋应当走远一点的,她不应该偷听客户的私人电话。
然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映在白墙上的影子向着女人的影子靠近了。
“他那人怎么这么不靠谱……不行,产检必须得按时做!”她在哄着对面的人,“我现在就赶紧回去,我陪你去做。”
虞谷秋盯着墙上的影子,被阳光折得那么小,像幼时的自己同时存在于这个走廊里,一起听着这通电话。
“一会儿我出发了给你电话,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她手机的微信叮叮咚咚开始即刻响不停,女人看了眼手机,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亮,转过身来时虞谷秋仍站在原位,仿佛不曾移动过。
她将微信的二维码页面递过来:“小谷,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我妈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及时联系我,有空也多多发照片给我,麻烦你了。微信是可以加的吧?”
“……当然。”
“那今天就先这样,耽搁你了吧。”她指了指她身上的裙子,“很漂亮呢,是有约会?”
虞谷秋笑笑,礼貌说谢谢,只是有约。
心不在焉地交接完,虞谷秋努力转换着情绪,扬起笑脸一路和老人们说着再见。
林淑秀正坐在通往大门的花园中,手上捧着书,看着挺专心,不过虞谷秋走过时立刻从书中抽出目光看了她一眼。
虞谷秋挥挥手:“我下班啦!”
林淑秀点点头:“哦,今天穿得有点特别啊。”
虞谷秋嘿嘿笑两声,怕林淑秀要八卦,傻笑糊弄过去,又听到林淑秀说:“你过来一下。”
“我今天不能留太久哦!”
虞谷秋身型流露出几分迟疑,最后脚步还是跟过去了。
林淑秀哎呀一声:“着什么急,你要比我先赶着去投胎啊?”
果然,她嘴里没好听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虞谷秋撇撇嘴,没辙道:“是啊,投胎前您老有啥吩咐的?要把您推去哪儿?”
“我要在这里看日落,哪儿都不去。”
“那您叫我来是陪您一起看落日?”
林淑秀鄙夷地伸出手,蓦然地伸手拽了下她的连衣裙一侧的口袋——仍保持着出厂设置,口袋是用线缝起来的,她忘记检查拆掉了。
虞谷秋有点尴尬,不过也只有一点。她对待衣服向来如此,买回来后口袋总是忘记剪,封着当摆设。
“今天要见人吧,还是挺重要的人吧?”林淑秀嘀咕着,“这么去见可不行啊!”
“……”虞谷秋想了想说,“没关系的,那个人注意不到的。”
林淑秀轻嗤道:“那可真是个粗心的人,和你一样。”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指甲钳。代替剪刀将她左边的口袋缝线一根根剪掉了。
虞谷秋局促地站着,想说我来,又怕这句话反而惹林淑秀不高兴。有的人连好心都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霸道,不接受就是错误。可虞谷秋不在乎。她不在乎好心的形式,只要有人能对她露出一颗好心。
她低头看着林淑秀染黑过的发窝,又抬起头眨了眨眼说:“是您太细节了,就算是我亲妈站在我面前也不会发现我口袋没开的。”
林淑秀一定不知道她讲的是实话,直戳她痛点地调侃:“废话,她连你都认不出来吧!”
“是啊。”她笑着附和。
想起刚才加上的好友,女人的头像是一只橘猫,虞谷秋翻看着她的朋友圈,知晓了这只橘猫是她家里养的宠物,十条里有三条都在晒猫,配文:我的小女儿。
手指往下划动,阳台上的君子兰,女儿婚礼时的照片,儿子发给自己的红包截图,预防阿尔兹海默的科普转载,还有求各路亲朋好友点赞的集赞兑奖。
一个儿女双全,热爱花草动物,又有点贪便宜的中年女人。
一个也能在孩子出生一百天时选择送掉她的女人。
而她们就这样重逢了。
命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它让汤骏年一落千丈,如今又来和自己开玩笑了。让曾经被抛弃的她来照顾抛弃她的家庭,她母亲的母亲,她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