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感。不过可惜我要出门了。”
“哦!你要遛飞飞是不是?”
“嗯。”
“我上次有刷到过台风天柴犬还雷打不动要出去遛的新闻,飞飞也属于这种吗?不过它平常都要出门,还需要额外遛吗?”
汤骏年笑了笑:“每天都要上班的话需不需要放假呢?”
“那当然了!”
“所以飞飞也需要,出门遛它对它来说是放松,还有固定的排泄之类的。”
“原来是这样……”
和汤骏年这么闲聊几句,困意又涌上来,在他出门之后她重新滑到枕头上,窗帘外天光昏暗,阴天,很适合再睡个回笼觉。
虞谷秋打了个哈欠,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她习惯性地贴上眼贴,步履小心地挪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第一次戴眼贴时她把牙膏当成洗面奶,还疑惑怎么半天搓不出泡泡,到现在能安全洗完脸没有毁容,她觉得很感动。
耗时许久完成了起床流程,正准备启动手机的辅助模式叫个外卖,语音喊了好几家店的名字,正思索着要叫哪一家,她又忽然想,为什么不尝试这样出一次门呢?
在家里贴眼贴有一阵子了,算对黑暗有一点心得,或许可以到了出一趟门试试的时候——就去家附近的早餐店打包早餐吧!目前还没有在下雨,这么点路也不会突然就下起来。
虞谷秋摸到沙发里散着的卫衣短裤穿上,拄起盲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门。
第一步踏出去的时候,会感觉自己真的不在地球上。
因为脚下那股轻飘飘的感觉太庞大了,不知道踩向的是哪里,失去方向也就意味着失去地球上的磁场。她又想起二十六号技师的话,就好像独自在宇宙。原来真的是这样,人是不踏实的,心和脚都虚浮着。
虞谷秋慢慢停下来,原地返回的念头盖过一切。
每当她以为自己了解失去视力的恐怖时,新的认知就铺天盖地压过来,等同于在一米的浅池里扒拉了几个来回,随后自告奋勇闯进了暴雨天的大海,谁能不沉没呢。
可再继续走出两步,除了恐惧之外的情绪也漫溢上身。
当人还在大海里的时候,波浪会拥抱身体,而现在,她在被类似的东西拥抱着,更庞杂,来自于微风,脚步,车流……那些往常她就喜欢驻足在窗边静静倾听的声音,此刻更鲜明地穿过她的身体。
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虞谷秋反而消除了一点恐惧,她踏出一步,尝试地向前走去。
来回八百米的路程,连远足都称不上,却实实在在是虞谷秋的人生中最汗流浃背的一次冒险,她可以说是出师不利,大概刚走到小区门口的位置,她连盲道在哪里都不知道,盲杖在地上敲半天也感觉不出来哪里有凹凸,最后没招了,蹲下来用手摸,毫无尊严地一点点丈量过去,终于找到了盲道。
没高兴一分钟呢,盲杖又卡到了什么东西。
她往外使劲扒两下,力的反作用推得她往后一倒,摔进一旁,背部撞上一堆自行车,稀里哗啦作响。
动静很大,正在四周的路人都下意识往这里看过来,除了有一个人。
因为他看不见。
不过他听见了这剧烈的摔响,还听见了有人跑上前的动静,正挡在这段盲道前方。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听着前面这两人的对话。
——“你没事吧?”
虞谷秋正努力撑起自己,一片浑噩里听到有人对自己搭腔。
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女生。
虞谷秋忙不迭应声:“没事没事,谢谢。”
“呀……你的膝盖磕破了!”
“没关系的,我回家用创口贴贴一下就好了。”
“那你现在回家吗?我带你过去吧!”
“不用的,我要去买个早餐,不远。”
女生嘿嘿笑说:“那我也带你去呀。你不用跟我客气,让我帮忙吧!”她非常自来熟地说,“我之前还申请做过帮助视障人群的志愿者呢,不过在现实中遇到还是第一次。”
虞谷秋头皮一紧,赶紧澄清道:“对不起,其实我眼睛看得见。眼贴是我故意贴上去的。”
“啊?”
虞谷秋含糊地再次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女生琢磨道,“你是不是那种大博主啊?我之前也有刷到那种体验一日盲人的视频。我觉得挺好的,能让大家更关心这方面!”
虞谷秋尴尬地笑笑:“那倒也不是……”
“这样啊,没关系。”女生很体谅地说,“你肯定有你的缘由。”
“谢谢。”
“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虞谷秋刚想回绝,转念想到刚才女生的话,犹豫道:“如果可以的话,有别的忙想要拜托你……”
女生的语气又欢快起来:“没问题!你说!”
“你刚才说的志愿活动,具体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你也想参加吗?”
“我想多了解一下。”虞谷秋想了想,坦诚地说,“因为我有个朋友是真的看不见。”
女生恍然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所以你是为了你朋友才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吗?”
反正是不认识的人,虞谷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笑着承认:“是不是很笨办法?但我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真的稍微体会到他的感受。”
“是挺笨的……你这样很容易让自己受伤的,要小心啊!”
“我在家里练习一阵子了,本来以为在家门口走走没什么事的……看来还是太自以为是了。”虞谷秋扯回话题,“那个,刚刚你说的那个活动……?”
“哦哦,那个啊,不算活动啦。是个叫义眼的app。”女生介绍说,“那上面有视障者和志愿者。如果你申请成为志愿者之后就有可能会接到视障者的视频通话,他们会来求助你帮忙确认一些问题。不过我现在不太建议你用啦。”
“为什么?”
“这个app监管不行,上面的视障者并不一定是真的,还有可能是假装成视障者的猥琐男。”
女生啧了一声,想起了并不愉快的记忆。
“我最后一次接到电话就是有个男的,视频打过来却对着我脱裤子,我真的快吐了,然后立刻就卸了。所以我现在不建议你下载,谁都不知道打过来的是人是鬼!”
虞谷秋闻言也是一阵恶寒。
沉默一会儿,她还是问:“不过,你之前接到的电话都是真的有困难的人打过来的吧?”
“是的……”女生惆怅道,“有次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打给我,她刚来月经不久,问我她手上的是日用还是夜用,包装上没有盲文,她分辨不出来,怕撕开来浪费。我告诉她,她一直说谢谢你姐姐。”
“真好,那这个app还是有价值的。”
“话是这样说……反正我是不会再下了,不希望好心变成阴影。我觉得存在潜在风险的帮助还是三思吧。就像你今天这样,为了更理解朋友却让自己受伤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虞谷秋一时找不准该怎么回答,就听见身后不远横插进一个熟悉的男声。
“你说的很有道理。”
虞谷秋猛地转向声音来源,女生也疑惑地看向说话的男人。
“你是……?”
“我应该就是她的那位朋友。”男人答。
一句话,揭露他听到了来龙去脉。
虞谷秋手忙脚乱地撕下眼贴,刺痛的日光中,汤骏年正站在她的面前。
第19章
汤骏年到来后, 女生就识趣地走开了,剩虞谷秋和汤骏年大眼瞪盲眼。
虞谷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家门口看到汤骏年。他一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拎着礼品袋, 那个礼品袋的logo是他们上次一起逛街时去看的那家香薰店。
他把拎着礼品袋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前一伸。
“给你。”
虞谷秋哑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无措地说了一句废话。
“啊……这个有货了啊。”
“嗯。”
汤骏年也回了句废话。
虞谷秋接过礼品袋, 惊喜又不安地问:“送我吗?”
他点头:“正好有货,就买了。”
虞谷秋琢磨出一点古怪:“是吗?可是你平常不是根本不会去商场吗?”
“有同事生日,昨天去那里买礼物。”
虞谷秋反应过来:“那你刚刚说要出门, 问我在不在家,还骗我说是遛飞飞,其实是来我这里吗?”
“没有骗你, 先遛完飞飞再过来的。”
“我纠正用词,是瞒我。”
汤骏年坦然道:“因为你大概不希望我独自来这里。”
虞谷秋轻咬住嘴唇, 他果然还是在意她当时的回答,而她果然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汤骏年又问:“腿怎么样?”
虞谷秋低头扫了眼,往轻了报:“只有一点小破皮。”
“真的?”
她心虚地应声:“真的。”
汤骏年的盲杖轻扫着碰到了她的脚边。
接着,他把盲杖一收,蹲下身,手指往前小心地摸索,触到了她的小腿骨。
他的手指很凉, 虞谷秋一激灵,吃惊地低下头, 瞪着汤骏年蹲在自己脚边。
“是这只腿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