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妈默不作声地把拿着个空碗的手藏到背后,呵呵笑了笑,摆摆手,说听到声音才过来看看。
蔡英从窗户探个头出来看了眼孙大妈,厌恶地皱了下眉,又担心关月荷刚搬来不了解情况瞎好心。
有些人,你帮他们一把,他们就缠上来要帮更多。你帮了第一次不帮第二次,你就是假好心、坏心眼。
她搬进二号院才两个月,好脾气都已经被磨没了。
“小关,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雨呢,你赶紧回屋里去吧。西北、西南,回屋了。”
西北西南乖巧地点头,把小板凳也给搬回屋。西南还不忘和关月荷挥手,说她和哥哥下次再找姐姐嗑瓜子。
蔡英远远地朝他们这边道谢,又躲瘟神似的,快速关上了门。
关月荷和二哥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回屋,也砰地一声关门。
门外的孙大妈眼见“便宜”溜走了,也不好直接敲门去找人要炒瓜子,愤愤地扭头回家,又开始把一大串人拎出来骂。
家里有个单独的洗澡间就是方便,不用蹲房间里拿毛巾沾水一点点地擦身体。
谢冬雪送的木桶正好放洗澡间里用,一个缺了个口的搪瓷杯舀水最合适。
她蹲门口洗衣服时,大伯大伯母才从隔壁回来。
谁也没提晚饭的事。
关月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大伯大伯母他们比她起得还早,两张行军床都给送了回去,甚至还给她做了早餐。
上个星期她给家里交了粮票和生活费,早餐就在那边吃。
但也只交了一个星期的份,她打算以后都自己在家开火,准备找人多换点鸡蛋,每天给自己补一补。
她发育晚,现在还在长身体。在厂里,别看有时候会有不要票的肉菜,但不常有,食堂是管饱不管油水。要是交钱给家里买好吃的,她总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吧?不吃独食,她就不够吃了。
所以,现在有条件了,她得开小灶把营养给提上来,不说再把个头往上拔一拔,也得把身板给养得再壮实点。
“别去黑市找,我有空就给你二哥换了送过来。我没空就托别人给你带。”
大伯母怕她去黑市被人抓了,到时候影响工作。
“外头风声紧,过年过节才宽松些,你别为了一口吃的犯傻。”
关月荷再三保证自己不往黑市跑,大伯母才不继续说。
丁学文寄回来的干货,还有昨天收到的毛巾,关月荷都分了两份出来,准备给家里和大伯母一边一份。
许成才和林思甜也有,她就不另外分了。许成才做贼似的,他那份现在还放林思甜那不敢拿呢,说让林思甜改天拿来她这,等她做饭了再给他带一份去厂里。
不仅是许成才,她身边认识的很多人,包括她,大家都像是囤粮过冬的松鼠,哼哧哼哧地绕着那丁点口粮和钱票转。会为自己仔细 打算的,日子就能顺畅地过下去。
她就是特别会打算的那个。
一听说厂里要从厂里其他部门选派业务员去了解卓越运动鞋在外省的销售情况,她赶紧去找朱大姐了解情况,接着就去了销售科报名。
厂里需要了解的问题都详细地列了出来,从其他部门选出来的业务员只需要配合销售科同事的工作。
关月荷把这个工作概括为:去给销售科打杂的。
打杂这事她在这半年里已经非常熟练了,不该问的她闭紧嘴巴只管干活,不需要她卖力的时候她安静偷懒。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销售科科长问起她为什么想做这个业务员时,她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
“我有三年一线工人经验,了解厂里所有衣服款式的亮点……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提升个人能力,争取以后更好地为服装厂贡献我个人的一份力量……希望您通过我的申请!”
一说完,发现厂长站在销售科门外,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关月荷有点心虚。
当天下午,关月荷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出差名单上。
出差是早定好的,但增加业务员是临时定的。明天上午八点她就得和销售科的王峥同志一起坐火车出发,前往海市。
没想到,她还没买到上海牌手表,人就要先去海市了。
她人在不在厂里,对厂办的工作影响不大。朱大姐对她申请去销售科协助工作这个举动大夸特夸。
“我早说了,小关你年纪小又是高中生学东西快,还是咱们厂的老员工,厂里在发展壮大,你要多学习。厂里缺人才,你得把握住机会,力争上游!”
小关同志点头,表示自己一定把握住这次好机会。
心里却想着,出差补贴给挺多的,厂里还会给多发粮票,还是全国通用粮票。吃住行全报销,她就当出门长见识了。
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她还报名!
谢冬雪羡慕地看着关月荷,叹气,她也想去,但是分到她手头负责的工作不允许她出差。
许成才也羡慕,但他的缝纫机更不允许他出差。
“你们守好大后方,等我出去开疆拓土!”关月荷大言不惭道。
谢冬雪拆穿她道:“就你还开疆拓土,买完手表你还能这么积极,我请你去吃国营饭店。”
关月荷喜滋滋道:“那你准备好票吧。我买了手表,我还想买台收音机。嗯,再攒钱买自行车、缝纫机,都买!”
“你买缝纫机干嘛?有这钱,你花钱请许成才帮你做衣服不好?”
和她们隔着个座位的许成才点头,“真不用买,咱俩发小,不收你加工费。”
“两位同志,不要打击我工作的积极性!”
“行,你就保持这个工作的劲头继续加油,今年的先进没你我不服。”
关月荷倒不怎么在意“评先进”,主要是她不缺搪瓷杯和毛巾,工资又是跟着工龄涨的,评到了先进又不能涨工资。
但她也不会迟到早退。
办公室的同志知道她明天要早起赶火车,叫她早点下班回家收拾行李,她觉得不着急,愣是待到下班才回家。
她单位离得近,每天出门比别人晚、回来比别人早,和其他上班的人不常凑到一块儿,所以她搬过来住的这半个月觉得银杏胡同其实没那么多事儿。
赵大妈今天居然比她早到家。
她家门口站着个年轻小伙,一看长相,和常大爷有五分相像,她就知道这是常大爷和赵大妈那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儿子常正义了。
现在的小学和初中或许还好点,不像高中,不知道哪天老师就没法去上课又给停课休假了。
常正义学校还好,平时住校,她搬过来的半个月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放假回家。
“月荷姐。”
关月荷对他不怎么熟,她以前只跟着三号院的几个发小玩,胡同里其他院的小伙伴在她这儿没多大印象。
常正义却是对她特别熟,毕竟整天听胡同里的大人夸她争气又说她抠门。
赵大妈擦了擦手,“别看月荷工作了几年,你俩还是同一年生的呢,你也就比月荷小半岁。”
“小半岁那不还是得喊姐?”常正义嘀咕,觉得他妈这话说的,好像是在嫌弃他:都一样的年纪,你看看人家,都工作好几年了,甚至房子都拿到手了,再看看你?
关月荷:“不喊姐,喊同志也行。”
“对,喊同志好,同志就是共同进步嘛。”赵大妈笑道:“过一个月,你也上班工作去了。哦对,月荷,正义以后上班的地方是防疫站,和你上班是同一条路,离得近着呢。”
常正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妈,工作的事还没定呢,再说吧。”
“什么再说?你哥找人……”赵大妈及时收住嘴,发现自己一激动差点把话都给透出去了,于是转开了话题,说要做晚饭去了,让她有空到家里坐。
关月荷一向把“有空到家里坐坐”当客气话,当下说好,转头就把这事给忘到天边去了。
晚饭是从食堂打回来的,已经不热了,得放锅里再热一下。
趁着肚子还没饿,她先去收拾要带的行李。
两套换洗的衣服和工作证件、钱票,并去隔壁家里把大哥出差用的双燕牌帆布旅行包给薅来用。
江桂英乐得见牙不见眼,说明天早上起来给她准备火车上吃的干粮。
上个月出差,这个月也出差,说明什么?说明单位领导看重她二闺女,要着重培养啊!
江桂英再三叮嘱她出去好好给厂里办事,至于带什么特产?
她大手一挥,“特产不重要,有空你就去当地百货大楼转转,没空就算了,千万不能专门请假,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又不是刚出来工作……”她妈,还有大伯母,总怕她在工作期间干点什么出格的事,真是瞎操心。
她都工作三年多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妈就拎个网兜过来,里头有六个牛皮纸袋装着的素菜包子,还有六个水煮蛋。
并啰嗦地提醒她别小气,给同事也分一两个。
塞到她手里的,还有一块女士手表。
“你姐借你用的,出去有块表方便。”江桂英不放心,“你小心些,别给她磕坏了。磕坏了,你少不了一顿骂。”
关月荷把手表戴上,觉得这块表也挺好看的,就是有些紧,她的手比大姐的粗一圈。
她觉得她妈说得太保守了。
要是她把手表磕坏了,不可能只是一顿骂的事,大姐得拿棍子追着她打。
她把家里客厅门和杂物间、洗澡间的钥匙都给她妈留了一份,唯独卧室的门钥匙只自己拿着。
“要出门一个多星期呢,家里还有几个鸡蛋,您带回去吃了吧。”
“还有我的被单,您记得帮我收哇。”
交代完,关月荷挎上军绿色帆布包,再拎起同样是军绿色的旅行包,是银杏胡同今天出门的第一人。
她第一次出远门,没坐过火车。先到厂门口和王峥汇合,再一块儿赶第一趟公交去火车站。
王峥不是第一次出差了,但第一次和女同志一起出差,以往出去都是和男同志搭档。
见关月荷紧紧地抱着两个包,大眼睛忙碌地东看细看,在陌生人看过来时,她又警惕地看回去。
“不用担心。”王峥温声道:“出门在外,你就记住三点: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不跟着陌生人走,有事找公安。”
关月荷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谢谢王峥姐。”
“嗐!咱都一个厂的,有问题不懂,你尽管来问我。”
关月荷表达感谢的方式,就是大方地把袋里的包子和水煮蛋各分了两个出去。
然后收回来一包饼干和两勺酱。
王峥昨天才知道跟自己搭档的是厂办的小关同志,一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小姑娘,工龄居然比她还长。
人看着不是那种只想占出差便宜不想干活的,现在看,还挺大方、好相处。比销售科的极个别男同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