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一样一样地来。
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得先办了。
关月荷趁办公室没事,赶忙上楼去找谢冬雪。
“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谢冬雪和她确认,“你说的有个朋友,真的不是说你自己?”
关月荷竖起三个手指发誓,“绝对不可能是我!”
她才要住上自己的房子,怎么可能会想着给自己找个对象?!
“不是你就好。”谢冬雪松了一口气,道:“人倒是没打听出有什么品行问题,家里父母和俩兄弟都是鞋厂的工人,不住一块儿。人家明确说了,就想找个同厂的女同志,以后分房占优势,双职工还能一起照顾孩子。你说的那个朋友是咱们厂的不?”
“……不是。”关月荷叹气。
人家目标明确,还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概率不会轻易动摇。
“那你叫你朋友别惦记了。”谢媒婆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道:“你问问你那朋友想找个什么条件的,我帮她留意。天涯何处无芳草,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你让她别灰心。”
说是这么说,但她只见过厂里的厂花一茬又一茬,草只有“割了一茬就寸草不生”这种情况。
奇了怪了,怎么来找她打听情况的,一个个的都不成呢?
谷满年算一个,林思甜也算一个。
暂时把这事抛开,关月荷找谢冬雪问能不能换到手表票。
她不止问了谢冬雪,家里人、俩发小、谷满年和厂办的老大哥老大姐,她都问了。广撒网总比全指望一个人好。
以后自己一个人单独住,时间就不像住宿舍那样好把控了。买个手表还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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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去找林思甜,顺便回家吃饭,她想了半天的安慰人的腹稿没用上。
她刚提到黄文林,林思甜居然问她:“黄文林是谁?”
关月荷震惊:!
摇了摇林思甜,让她好好想想。
“哦哦!五一晚会的那个报幕员啊!”林思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你打听到什么了?”
关月荷把打听到的情况说完,林思甜就摆摆手道:“可见我和黄文林同志没有缘分。你让谢冬雪同志记得帮我留意啊,条件好的,咱们可以认识交个朋友嘛。”
关月荷觉得,不是林思甜和黄文林没缘分,而是林思甜她就没长那根弦!
在林思甜看来,谈对象现在都没发小搬家重要,早日搬过来,她们就又能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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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忙了两天,她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新家添置东西。
二手的炉子、堆了杂物间小半边墙的煤球、一个新锅、三副碗筷……
大件小件一点点挪进屋里,她妈和大嫂天天过来扫地擦灰,新家也渐渐有了人气。
星期五中午,趁着宋公安有空,她和她妈跑了趟派出所,把她的户口给迁了出来,接收单位就是卓越服装厂。
她关月荷同志,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
星期六下班前,她先去房管科退宿舍,然后才拿着条子去采购科取她订的衣柜和沙发。
衣柜和沙发是谷满年帮她选的,说已经检查过了,一点磕碰都没有。
另外多出来的一个木箱,那是谷满年提前送的礼。
这礼收得她心虚,打算等他结婚时,再添上一点还回去。
保卫科的大哥巡逻路过,扭头回去喊了俩男同志过来帮忙,借了后勤处的三轮车,顺便把她剩下的一点行李捎上,一起运回了银杏胡同。
她还想着先放一放,等她回去喊人来帮忙。正好,保卫科的同事可帮大忙了。
关建国带着丁老大和丁老二正往服装厂赶,走到半路就看见自家小妹坐在三轮车后面,招呼他回家。
于是,三人又调头回去。
正值大家下班的点,三轮车堪堪能骑进胡同,但前面的人都想着凑热闹,他们不往前走,车子也挪不进去。
得亏她老爹过来帮忙疏散。
她订的衣柜和沙发价格一般,但这是新的,大家就觉得新鲜、稀罕。
大哥带着人来把东西搬进去,保卫科的同事见用不着他们帮忙才回去。
而关月荷和爹妈守在门口和人唠嗑。
不是他们小气不让邻居进去参观,但屋里没收拾好,零零碎碎的东西多,万一东西少了,他们都不知道该找谁要去。
胡大妈愣是找到缝探个脑袋进去,一张嘴就是关月荷不爱听的话。
“月荷这房子宽敞,隔一间出来给月华都够。”
“这房子写你名字了?”
胡大妈一回头,就对上了臭着脸的关月华,讪讪道:“月荷的房子怎么写我名字?”
“没写你名字,你倒是会给别人的房子安排。”关月华追着问:“你家房子也宽敞啊,你怎么不给你小儿子也隔一间出来?”
胡大妈大声道:“这是一回事不?”
“大家都是人,你不是人?你小儿子不是人?”炮仗关月荷步步逼近,“有几个钱全买盐了吧?我看你从头到尾都是闲的!”
胡大妈说不过,倒是想使以往的招数,但使不出来。
被关月荷拦着呢。
这丫头的饭没白吃,要不是被死死拦着动弹不得,她也想不到关月荷手劲这么大。
姐妹俩一个出嘴一个出力,胡大妈气得脸都红了。
好不容易被放开,江桂英这个当妈在背后推了一把,她就被推出了人群。
想说理吧,她没占理。想撒泼吧,旁边都是和她起过冲突的,人家乐得看她被收拾,个个当她不存在。
有了胡大妈这个实例在,其他人想故意说点挑拨的话,愣是给收住了。
老关家的大闺女,她是逮谁都能骂一顿。
再说了,人家都没想着占妹妹的便宜,他们说多了都是讨嫌,估计还一起骂他们盐吃多了 ——闲的。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关月荷没在家开火。
回爹妈家吃了晚饭,她又回来继续收拾。
总共三扇窗户,都给挂上了窗帘,桌子铺上了桌布,贴着墙放。
从废品站买的家具便宜,她就买了两张桌子。一张长方桌放卧室,贴着前面的窗户。在这里看书写字最亮堂。还有一张圆桌放客厅中间做饭桌,沙发则是贴着客厅窗户安置,沙发左边是个淘来的五斗柜……
“别哼了,难听死了。”关月华一进屋就打断她不着调的曲。
关月荷悄悄地瞟一眼大姐的脸色。
她不知道大姐有没有想过搬来她这儿住,但她是一点没想过的。
她不喜欢和大姐住一块儿。
大姐虽然脾气暴,但自小就是大家都夸的聪明姑娘,第一次参加高考差一点点就考上大学了,要不是第二年高考取消,她真有可能考上大学。
大姐那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她不愿意让她过来住。
高考取消那年是66年,眼看着鼓励知识青年下乡的动静越来越大,家里担心有意外情况,当年7月就让大姐接了班去招待所上班。同时和大嫂商量要是哪天强制下乡,就把日化厂的工作转给她。她听到了大嫂和林玉珍的打算,才忙着给自己找出路。66年的8月,林玉珍和她前后脚分别进了日化厂和服装厂。
当时她满城大街小巷地跑,就是为了看哪个单位有可能招工。
没少被拒绝、受挫,她那时又气又恨,妈的工作给了大姐,大嫂的工作要给自己亲妹子,家里的开支主要靠老爹的工资,家里会把老爹的工作转给她吗?她觉得不会。万一轮到她就要强制去边疆搞建设呢?凭什么就只有她没有工作接班?
人在气头上时总能想到以往的许多不如意和不愉快。
就比如说,她和大姐差三岁,但大姐从小会撒娇也会哭闹,就能比她多吃一点。工作以前她都是捡的大姐的衣服穿,睡一间屋子还要忍大姐突如其来的坏脾气……
很多事并不是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她后来过得好,所以没揪着那些不痛快不放。
但要她把靠自己争取来的成果分享出去,她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不管谁有意无意地提到她房子宽敞,她也从来不接话说让家里其他人来住。
防着她抢工作的大哥大嫂一家不可以。
合不来的大姐不可以。
有爹妈准备好后路的小弟也不可以。
哦,二哥可以偶尔来住几天。
关月荷其实不怎么能说会道,此时对上炮仗大姐更是完全没把握能说上两个来回。于是抿着嘴,忙碌地把零碎物件按心意归置,再时不时地瞟一眼大姐的动静。
关月华倒是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事能绕胡同几个来回,沉默地帮她把罩沙发的布给扯平整,再把五斗柜往里挪一挪,这样才严丝合缝地贴着墙。
等关月荷再悄悄往大姐的方向瞟时,被往后挪了一小步的圆桌上多了一张票。
是一张手表票。
见她惊讶得张嘴,关月华淡淡道:“手表太贵,你自己花钱买吧。”
“哦。”关月荷把这张掌心大小的票给收好,换一张手表票也要花不少钱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外头的人没说错,她是个抠门鬼。
扭捏了下,飞快地看大姐一眼,小声道:“谢谢大姐。”
关月华嗯了声,问她还有哪要收拾,赶紧的,收拾完好睡觉。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关月华忽然嫌弃地噫了声,“一件工服,两件工服,还有一件卓越运动服……不缺钱不缺布,你能不能给自己做两身衣服?”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瞬间消散,心说她姐就是眼睛长头顶上,啥都看不上。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穿着吗?!”
“好好的布被你糟蹋成这丑样子,许成才都比你会做衣服!”
她不认同布被糟蹋了,但她承认许成才比她有踩缝纫机的天赋。
“我的事你少管!”关月荷庆幸自己力气大,三两下就把人给拉了出去,再把门给关上。
屋里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