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到房了,按家里的情况,以后爱国就没法申请分房了,家里的房子就不给你大哥分了。”
家里的房子怎么分,关月荷并不在意,也不想掺和进去,转头就道:“您平时和大爷大妈们唠嗑,多帮我留意有没有卖房子的,太贵了买不起啊。”
这一下子就从养老、分房的问题切换到买房,江桂英的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买房?谁买?你买?”一回过神,江桂英就是震惊的三连问。
她接触到的、来往的都是国营厂工人和家属,别的不说,住这方面,谁家不是指望着单位分房?
就算暂时没房子,也是先熬着,熬到单位给分房子。
没房子,最多只会想着找人租房子,她从没听人提过要买房子的。
关月荷赶忙给她捂嘴,提醒她小声点。
“万一我毕业了被分去其他单位,我现在住的这房子是要被收回去的,对吧?”
见江桂英点头,关月荷才挪开了手,继续道:“别的单位可不比我们厂,我进去了还不知道得排多久才能分到房。我和林忆苦都不想回他家里住……”
这点,江桂英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结婚了都想单独分出去过日子,和老人们挤一块儿过日子,再好的感情都容易起摩擦。
但是!哪至于到买房这份上?
“那你们可以先租着房住啊,买个房得多少钱?”银杏胡同这边的房子大半是五星汽车厂所有的,只能和人换房子住,还得每个月交房租,没法进行买卖。
再说了,现在房子买卖合法不?会不会被按个罪名抓起来?
这是江桂英大半辈子以来,第一次开始琢磨“买房”的事情。
“不要租房!”
关月荷心想着,归我所有的房子和单位的房子,那能是一回事?以后就算再换单位,她也不用担心房子会被收回去。
“谢冬雪去年就提过她家附近有人卖房子,十平米的平房卖了一千五。”
江桂英:“嘶!多少?一千五?!”
关月荷解释道:“现在您看看,人越来越多,不说这两年陆续回城的知青,就城里原来的人,一家几个儿子,儿子再结婚生孩子,房子比以前紧张多了,这个价钱还算合理的。”
是这么个道理,但江桂英还是觉得一千五买个十平的屋子太贵了。就算月荷两口子的工资不少,但也一千五也得攒上两年吧?
“我看你们要不到时候再看,实在不行就租房子住。租房一个月撑死了三、四块钱,就买房的钱够你们把房子租一辈子的了。街道办也有自己的公房出租,我给你找去,总能找到个合适的。”
关月荷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有耐心的,见她说不通,就道:“那你就别管了,我找别人给我问去,我不信买不到合适的。”
“……”江桂英就知道她那犟脾气又来了。
母女俩一人坐沙发一头,谁也不搭理谁。关月荷自顾自地开始捣鼓录音机,拿了张德语磁带放进去。
没一会儿,江桂英忍不住捂耳朵,“你把那洋话先暂停了,叽里咕噜的听着我脑袋晕。”
关月荷把脑袋一偏,还把声音往上调。
“真服了你这个倔驴犟种!行行行,我不管你买房租房,手里的钱造完你就高兴了,和你姐一样存不住钱。”
在关月荷眼睛喷火前,江桂英赶紧切回正题,“你给我说说,想买哪个地方的,买多大的,能拿多少钱出来。”
关月荷的嘴角弯了弯,把录音机给关了,才道:“最好在长湖街道附近,离得近,去哪儿都方便。大小,和我们现在住的差不多大就行,不是很贵我们咬咬牙,大不了找你们和朋友借一点。”
江桂英虽然心里不赞同她买房,但还是应了下来,“行,我慢慢琢磨,有合适的我打听清楚了再给你说。”
“对了,忆苦什么想法?”这几千块的买房钱,她不用问都知道大半是因为林忆苦的工资高,光靠月荷一个人的工资,那得攒很久。
关月荷拿她以前的话回:“一个家里有一个当王的就够了,其他人听当王的就行。”
这么说,就是他们小两口早商量好了。
江桂英没再继续问,但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她额头,“你姐是有钱就爱臭美,你是有钱就搂大件,我这是生了俩散财的!”
关月荷哼哼两声表示不服气,“一个大件能用好多年,我用四、五年就回本了,赚得很!”
母女俩互相觉得和对方算不明白数,一个愁眉苦脸地往外走,一个追着叮嘱:“别忘了我的事嗷!”
忽然一个波浪头踏进了后院,一张嘴,是曹丽丽的声音:“月荷啥事啊?”
关月荷瞪大了双眼,定睛一看,确实是曹丽丽!
“好看不?”曹丽丽碰了下脑袋,但怕碰坏,都没伸手去摸弯弯曲曲的头发。
“你今天去厂里理发店烫的?”关月荷刚想说关爱国这个技术学得还可以啊,曹丽丽只烫了个头发又给嘴唇抹红了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但下一秒,曹丽丽神秘道:“我跟人换了机械厂的烫发票,去机械厂的理发店烫的。”
说完,又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你弟刚出师,我不太放心找他烫发。”
万一和理发店的陈师傅一样,技术没学到家,把她头发烫坏了,她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关月荷立刻给她竖大拇指,“聪明!我是他亲姐我都不敢信他的技术。”
说着,关月荷让曹丽丽转两圈,真诚地夸了又夸:“烫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是吧?!”曹丽丽像遇到了知音,本来有点忐忑,现在信心又足了点,“胡同口的大爷大妈说我这发型乱七八糟,我看就是他们老糊涂了眼睛不好使!我这烫好出来,去供销社买东西,不少女同志找我打听是哪个理发店哪个烫发师傅做的。你要是去,就去机械厂的理发店,找小黄师傅,一定要找那个年轻的,有个老黄师傅……不行!”
“哈哈哈好啊!”
赵大妈火急火燎地从外头小跑回来,一见到曹丽丽,看了又看,才大松一口气。
“那些碎嘴子真是胡说八道,我还以为是弄成了什么难看的,我看着也还行啊。”
曹丽丽也跟着松一口气,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要学同事赶时髦,做完出来是又高兴又担心,怕家里因为她的新发型闹矛盾。
赵大妈赶忙问曹丽丽:“你这也是去找爱国烫的头发?”
得知不是,赵大妈了然,“难怪!”
瞥见旁边的关月荷,赵大妈夸她聪明,没跟着去理发店凑热闹是对的。
“你不去不知道,有个女同志烫一半就哭了,说烫错了,她自己说烫个大卷儿,人家给她烫了,她又发现大卷不好看,非要换个师傅重新烫。结果,今天除了你弟,就陈师傅一个剪发师傅在,那女同志哭得,理发店的屋顶都要被哭翻了。”
“人家对象要揍你弟,得亏我们邻居人多,把人给拦住了。”赵大妈没好气地拉袖子,“你看看,挠了我一道,袖子都给挠勾丝了。”
每个人都又惨又好笑,烫错发型的女同志、开张就遭遇客户发疯的关爱国、遭受无妄之灾的邻居们。
关月荷差点憋不住笑。
而另一个当事人——关爱国小关师傅,下班回家路上越想越委屈,一边抹眼泪一边蹬车回家。
回家给爹妈告状了还不够,还跑来二号院找二姐二姐夫告状。
没得到安慰不说,还看到他二姐只顾着看电视,鹅鹅鹅地笑得停不下来。
气得他又跑回了三号院。
关爱国虽然在提供烫发服务第一天就惨遭投诉,但其他客人没少帮他在汽车厂做宣传:理发店的小关师傅烫发不错的。
这下好了,汽车厂一下发出去一百张烫发票,关爱国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班,一上班就是烫发。
烫得多了,技术跟着提高,口碑变好,厂里发的烫发票更多……这也算是个正向循环了。
林忆苦见她好几次夸曹丽丽的发型做得好,就问她要不要也去烫一个。
关月荷立刻摇头,“我姐说学校里有些学院不允许学生烫头发,要是不把头发弄回去,还要被处分。我还是老实点吧。”
不说上学后会遇到什么情况,单卓越服装厂里,目前还没有一位烫发的女同志。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卓越服装厂的理发店还没跟上大厂们的步伐,暂时没有烫发服务可以提供。
—
七月初,谷满年和关月华给谷雨办了周岁,邀请亲朋好友到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吃饭,拢共摆了五桌。
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总算换了个大厨,虽然还是比不上最开始的那位老师傅,但总比上一任大厨做得好。
银杏胡同和服装厂家属院的邻居私底下说关月华两口子花钱大手大脚,还猜他俩到底攒了多少钱。
但没人敢问到关月华的跟前去。
倒是吃完了饭,关月华抱着谷雨也回了银杏胡同,直接去了关月荷家里。
“你钱多没处花了?”关月华从包里拿出来个厚厚的红包,里头足足包了十块钱。
关月荷直摆手,“我和林忆苦找人给打了对银镯子,没包钱啊。”
这下发懵的变成关月华了,认真回想了遍当时收礼的情况,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你说,大哥大嫂给谷雨包这么大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关月华很有自知之明,她没结婚前的几年里,她和大哥大嫂的关系用“剑拔弩张”来形容都不为过,反正他们看不惯她,她也不喜欢他们,结婚后的来往更是少,这兄妹情分也稀薄得很。
现在大家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但送礼也还是给一、两块,顶天了给五块。
像她爹妈,就是给包了五块。谷满年爸妈不一样,他俩觉得平时没给他们帮忙,才包了五十给谷雨。
所以才显得大哥大嫂给的这十块很突兀。
“你管他们什么意思,给你你就拿呗。”关月荷再次无视谷雨朝她伸手讨抱的动作,无所谓道:“大哥分的房子定下来了,在汽车厂的新家属院,到时候你和姐夫再把礼还回去不就得了。”
关月华也就不纠结红包这事儿了。
“你抱会儿。”关月华直接把谷雨往她怀里塞,一双手终于有空了。
“……就你们这样的,我以后还能指望你们给我带娃?”
关月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买房?”
见她一脸惊讶,关月华才道:“妈白天抱着谷雨到处打听附近有没有卖房子的,说是帮亲戚问的,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关月荷努了努嘴,抱着谷雨背对她,和谷雨说悄悄话:“你妈妈长了个狗鼻子。”
关月华没听到她的话,又道:“你要找,就往长湖街道百货商店旁边那条巷子里找,那边大部分是些小院子,不至于太贵,也足够你们住。”
“多少钱?”
“我一个朋友去问过,大概七十平的小院子,一万八左右。”
关月荷忽然把谷雨举了起来,问:“这样的小孩能当多少钱?”
关月华不明所以。
“我看看把谷雨当了,再加上我家的存款,够不够买半个小院子。”
谷雨还以为小姨和她玩,欢快地踢腾着腿。
关月华定定地看着关月荷,确认她不像是开玩笑,才难得一脸的震惊,“你不是很能攒钱吗?”
然后她顺着关月荷的手指去看屋里的东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