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林忆苦走到长湖街道, 目送他骑车远去,关月荷才转头边叹气边回家。
“叹啥气呢?上来,爹载你一段。”
关沧海老远就看到他小闺女耷拉个脑袋, 平时看她乐呵惯了,突然见她发愁,他都要想着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想着要说几句安慰下,结果, 他这倒霉闺女应了声“来嘞老爹”,双手在后座上一撑,人就跳了上来。
他这准备不充分, 车子扭来扭去的,差点和他老伙计明大爷给撞上。
明大爷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没好气地对着他们父女俩哼了声, 脚一蹬就拐进了胡同。
“完蛋!我还寻思着过两天买个猪肘子,让明大爷给做红烧的呢,吃不上了。”关月荷叹了声气。
关沧海心想:还惦记着好吃的,那就说明没遇到啥大事。
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后, 也有心情想别的了。
“你结婚后胖多少斤了?”关沧海好奇问。
关月荷捏捏自己的手臂, 再捏捏自己的脸颊, 最近饭量什么的都算正常,甚至因为天气渐热,胃口还变差了点。
关沧海不信, 她结婚后, 除非是在厂里吃食堂, 只要回家,要么是林忆苦做饭,要么就隔壁的亲家给她送菜过去, 伙食水平起码往上拔高了两个等级。
怪不得她一上来,车子摇摆不说,他蹬得都费劲。
关月荷懒得和他狡辩,他以为她还是瘦竹竿,他也还身强力壮呢?都五十出头的人了!
“爹,我看大街上有人烫头发了,你那理发店什么时候也搞这个?”
五一前,她和谢冬雪出去逛街买结婚用的东西,在百货大楼看到有个正在挑口红的女同志头发像波浪似的,穿着红色波点布拉吉,怪好看的。
谢冬雪五一放假那天结婚,当时看到了,心里蠢蠢欲动,说结婚那天也想弄个一样的发型。
但转了几个理发店,人家都说不能做。谢冬雪还觉得遗憾呢。
“这玩意儿啊,以前没被禁的时候,用的火钳来烫,和我学理发那学徒,把人额头给烫出块疤来,我这老多年没烫了,手都生了。”
关月荷一听,立刻放弃了找她老爹烫头发的想法。
“你可不能搞这个啊,你是干部,你看现在有几个人是烫头发的?”尤其是在前面这么多年里,烫发是不允许的,烫出来了是要被批评的。
“我不烫啊,我就问问。”关月荷又道:“您敢烫我都不敢试,万一也给我烫出块疤来,我又不能揍您一顿出气。”
“……倒霉闺女!”
一进胡同口,有人就开玩笑道:“月荷,你这都结婚了,还让你爹载你呢?”
这话说的,结婚了,老关师傅就不是她爹了?
“何止啊,下次让我爹载我和林忆苦。”
关沧海真是被气笑了,转头就想拍她两下,载她一个都够呛了,还要再搭上个林忆苦?
为了答谢她老爹载她一段路,关月荷拎上家里剩得不多的茅台酒回家里吃饭。
江桂英念叨道:“你俩这休息时间没一天能凑到一起的,现在好了,忆苦又出任务去了,你姥姥上次还让你舅来问,你这喜酒到底啥时候安排。”
“等年底呗,我和林忆苦都不着急,您让姥姥姥爷不用催了,时间定了肯定通知他们。”
这几年里,她光顾着盯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了,都懒得打听其他亲戚家的事情,家里和姥姥家、小姑家、大嫂娘家现在关系好坏,她懒得知道,干脆从来不问,也没人专门和她说。
人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管这还管那?
她白天忙着上班的事情,下班回来了还要看电视、学习、和林忆苦相处,空闲时间和朋友们吃吃饭或者去汽车厂、学校找老师们请教,再收拾收拾小家,就已经足够她忙活的了。
见她不想多说,江桂英也就懒得问了,反正也领证了,摆酒就是个场面活。
“吃了,你们自己收拾,我晚上去月华那儿住。”
虽然江桂英没少念叨,说要是关月华和谷满年当时找人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这儿,也就不用担心孩子以后怎么带的问题了。
但真到了他们需要长辈帮忙的时候,江桂英还是天天跑两趟过去看看,晚上还要留在那边睡觉。
估计等棒槌生下来了,江桂英怕是得在那边住一段时间,起码在月子期间得搭把手。
“这娃也是个慢性子,等来等去,还不见发动。以后生出来别真是慢性子才好!”江桂英叹气,一个急性子妈,和一个慢性子娃,凑一起都不知道该咋过日子。
关月荷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您等等我呗,我洗了碗送您过去。”
林玉凤就道:“你放着,我待会一起收拾,先送妈过去。”
“小姑,我也想去。”小侄子阳阳也跟着放下勺子。
“你不想。”关月荷没搭理他,忙着回家去推自行车。
刚骑到长湖街道,就见许成才也骑自行车过来,“月荷,江大妈,月华姐要生了,刚去医院,我来给你们报信儿。”
“哎呀!怎么突然就发动了呢?”
也早该发动了,医生说预计六月初生,现在都六月中旬了!
关月荷一路猛地踩车,江桂英刚开始还不停地说话呢,直到过一个下坡,关月荷半天不减速地哗啦啦冲下去,江桂英立刻闭上了嘴巴,双手紧紧抱着关月荷的腰。
怪不得曹丽丽偶尔还夸关月荷当初送她去医院,蹬三轮蹬出了小汽车的气势。
她们刚到医院时,谷满年正在团团转。
一见到江桂英,谷满年终于松了一口气。“生了,月华还在里头,孩子,哦,秦子兰帮忙看孩子去了。”
说完,谷满年又冲产房里喊:“月华,咱妈来了,妈看孩子去了,你放心嗷!”
关月华让他顾着孩子,他是又惦记媳妇儿又惦记孩子,去哪边都不放心,家里来人了才放了心。
江桂英二话不说,找护士问路,看孩子去了。
没被安排任务的关月荷还有些懵:孩子有这么快生下来的吗?
谁说这娃是慢性子了?
等关月华终于从产房出来,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第一次见大姐脸色苍白、没一点劲儿的样子,关月荷一时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以前她特别烦她姐,晚上睡觉不老实、脾气暴躁嘴巴毒。但可能是过去的事情已经很久远了,她又觉得她姐其实也没很烦。
此时此刻,难得冒出来点姐妹情。
关月华醒来后一看,左边是正在抹眼泪的谷满年,右边是眼睛红红的关月荷。
“……”
这俩看着就糟心。
关月荷在医院里待到大半夜才回去,到家了还得先去三号院,让她爹收拾她妈的洗漱用品,明天一块儿带过去。
“咋还要住院呢?你姐怎么样?”
“没事,能吃能睡,多留两天看看。”关月荷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棒槌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吃饱了就睡,等几个小时了不睁眼也不嚎,姐和姐夫担心,要多住两天。”
她妈说,棒槌和她小时候一个德行,肯定没问题,但她姐一听像她,脸都皱巴了。
“哦,没事就行。”关沧海忽然觉得不对劲,“你姐生了儿子还是闺女?棒槌又是啥?”
关月荷哈哈笑,“生了闺女,我给起的小名,我姐和我外甥女都知道的。”
关沧海:“……”
忙了半个晚上,关月荷到了家才觉得困得厉害,快速地收拾一下,直接倒炕上睡觉了。
隔天,她把写好的信件和书都给包起来,拿到邮局给丁学文寄了出去。
下班后,拎上方大妈给准备的鸡汤送去医院。棒槌现在知道睁眼了,也知道嗷嗷嚎了,她姐就打算明天出院。
“这名字难听,不能喊了。”江桂英听不得外孙女被起个“棒槌”的小名,“你姐说了,不起小名,以后都喊大名。”
“大名叫啥?”
“谷雨。”
话音刚落,出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谷雨嚎了起来。
关月荷觉得,小人儿虽然不会说话,但也知道用哭嚎来抗议自己被迫错失小名。
她跑这一趟,还在医院里遇上许小妹了。
许小妹和程鹏是汽车厂的双职工,工龄够长,现在已经分到房搬了出去住。
看他们从妇产科出来,脸上喜气洋洋的,不难猜出,这对也要当父母了。
或许是身份即将转变,从儿女变成父母,许小妹看着比以前聪明靠谱了点。
真神奇。
许小妹一抬头,也看到了关月荷,“你也有了?”
许小妹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关月荷和林忆苦领证结婚也就两个月吧,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我来看我姐。”
她和林忆苦达成共识,在他还没能常住家里前,暂时不考虑要孩子。
得趁现在年轻多黏糊,孩子的事不着急。
听说是关月华生了,许小妹撇了撇嘴,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别进去探望了,反正她们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
“不是,你慢点走。”程鹏着急忙慌地追上蹬蹬蹬往下走的人。
谷雨出生,关月华休假在家坐月子,江桂英每天早上七点过去帮忙,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和卓越服装厂最近加班的工人几乎是一个上下班时间。
卓越服装厂外省来的单子突然猛增,不仅每个车间的工人都得忙着加班,连各科室的干部也得跟着加班去协调各方资源。
整个厂子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一个闲人,大家伙都盼着,最好能一直维持这个生产量,这样才能有招工名额放出来。
但厂里暂时还不需要招工,没工作的厂子弟们该下乡的还是要下乡。
同时,即将高中毕业的宋西北在下乡、参军、接蔡英在汽车厂食堂打饭工的班这三条路间徘徊。
“月荷姐,忆苦哥还没回来呢?”十七岁的宋西北长成了高竹竿,声音也终于不再是几年前嘎嘎嘎的鸭子嗓音了,此时站在关月荷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没。你不是报名上去了,还参加体检了吗?现在还没结果?”
宋西北两手一摊,“我怀疑我爸给我悄悄使坏了。”
“那不可能。”宋公安虽然不想西北西南参军去外地,但人还是挺开明的,不至于悄悄搞破坏。
“宋公安,你真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