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秀的娘家人前段时间天天过来看情况,总之就是不允许谢大爷住到家里来。
谢大爷在厂里招待所住了一个月,每天花不少住宿费,还没口粮,坚持不下去,元旦前就回老家了。
但谢大妈没走,整天在外头一脸受大委屈了的表情,没一个人帮着她说话的。
大家都觉得谢大妈老糊涂了,自己跟着大儿子过日子,还非要把谢大爷给拉上。
这不,谢大妈又在抹眼角,可关月荷看着,也没半点泪啊。
看到腿脚不便的华大妈正往屋里一点点拎水,关月荷大步越过谢大妈,上去直接接过华大妈手里的水桶,两步就到华大妈家门前,哗啦啦地给倒进了水缸里,转头又再去接水。
华大妈反应过来,想拦人,反倒被江桂英给拦下了,“拎两桶水就是顺手的事儿,你让年轻人多干点。”
“就是啊,华大妈你下次尽管张嘴吩咐。”
华大妈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时我在家,没水了,都是小金给我接的。真是多亏咱们院里的年轻同志,没少照顾我和老李。”
“这话说的,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
丁大妈从屋里出来,酸溜溜地道:“桂英,那你咋不叫你家月荷也给我搭把手?咱还是十几二十年老邻居呢。”
江桂英不接茬,反问:“你家显光又瘸腿了?”
“什么叫又啊?这就没好过!”丁大妈生气道:“厂里工人和家属去厂里的工人医院看病,凭啥不给报销医药费?我明天还去厂里工会讨理去!”
丁大妈顾不上让关月荷一视同仁地帮忙搭把手了,站在自家门前,叉着腰扯开嗓子就开始骂厂里工会不干人事。
各家从屋里探个脑袋出来看了眼,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丁显光还没回内蒙去啊?”关月荷一回到家就问。她最近好事不断,差点就忘了这个人。
江桂英嫌弃地撇了撇嘴,“别说了,为了不回内蒙,在家装病不成,已经折腾到医院去了,说是摔断了腿走不了路。
医院给他做了检查,说他是装的。厂里不同意给报销,丁大妈还想找思甜帮忙,还好思甜最近工作忙,住医院值班宿舍。
昨天去工会闹了一次,被保卫科给轰出来了,说丁显光这算是搞欺骗,浪费厂里医院的资源,不允许报销。
我看啊,是她提的要求太过分,让厂里出面,给丁显光从内蒙调到市郊区的乡下,工会没法办。知青办又三天两头上门催,工会领导气恼火了。”
真能折腾。
厂里也不全是不讲人情,只是没给报销,但知青办上门要求工会上门做思想工作,工会都推说丁显光现在没法走路,让知青办拿个主意。
说到底,丁显光想调别的地方下乡,那只能通过知青办啊,找工会没用。
于是,后面几天,关月荷每天下班都见知青办工作人员上丁家的门。
丁显光仍然坚持自己腿疼走不了路,把上门的工作人员都气急眼了,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暴躁。
好些天没见着林思甜了,她想找人八卦都找不到。
原来还能和曹丽丽聊聊天,现在曹丽丽一下班就忙着照顾小闺女。
好家伙,曹丽丽家的玲玲那叫一个大嗓门,一个能顶俩,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而这几天时间里,她也反复修改草稿,还找了谢冬雪帮忙指导,最后一字没涂改地誊抄了一份,正式把志愿书递交了上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关月荷着急了两天,才调整好心态,继续投入到工作、学习中去。
一月中旬,关月荷收到开会通知,月底将召开讨论她入党的支部大会,让她做好准备。
月底,支部大会召开,她拿着志愿书站在前面一字一句地念着,一边忍不住激动,一边反复提醒自己冷静点。
两位入党介绍人,一位是郑行敏厂长,领着她进入了卓越服装厂。另一位是朱荣华大姐,从她进入厂办后没少在工作上提点她。
“关月荷同志还年轻,再多些工作经验,再更主动些扛担子,就更好了……”
毫无意外的,又听到了熟悉的那句:“关月荷同志,恭喜你,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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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荷,这么早起来扫雪啊?”曹丽丽天没亮就一手手电筒一手手纸出门,见到关月荷时吓了一跳。
“昂!醒得早,就出来扫扫雪当锻炼了。”实际是她激动得不太睡得着,夜里听着外头呜呜呼呼地刮大风,仔细听,还能听到下雪时的簌簌声。
“你这一天天的可真有劲啊。”曹丽丽感慨了句,大家都差不多年纪,总觉得关月荷比她和常正义小好几岁似的。
关月荷从围巾里把下半张脸也给露出来,笑道:“我吃得多啊。”
曹丽丽刚出院子大门,就高声惊呼:“雪都要到小腿了!”
没一会儿,宋公安、常大爷也陆续带着扫帚出门扫雪。住前院的人也醒了,白向红招呼白跃进爬梯子上屋顶铲雪,伍家旺一边抱怨外头冷一边被催着上屋顶干活……
胡同道上乌泱泱的两排人头,全是扫雪清道的。
虽然天气冷,但大家都乐呵呵地唠嗑,离上班时间还早,也没急着出门。
“今天发工资,你家买肉不?”
“买啥啊?过些天就春节了,先攒着,今年年夜饭吃肉吃个够!”
早起的小孩跟着嚷嚷:“我想吃肉馅的饺子!不掺酸菜的!”
引来大人的笑骂声:“你倒是会吃,谁家的饺子能这么包啊?就吃肉饺子不吃别的菜了?”
“关师傅,你今年还去钓鱼不?”
关沧海点头,“必须去啊!我都和老朋友们约好了。”
关月荷偷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她爹“钓鱼”掺假,起码一半是直接找他那些老朋友们换的。
“甭笑!”关沧海指她脚下没扫干净的雪,严肃道:“关月荷同志,你现在得带头做个好榜样,干活不能马虎。”
“您不懂,我干活有自己的计划。看,”关月荷把脚边的雪往墙角一扫,“这不就干净了?!”
关沧海:“……”
铁定是只顾着傻乐,没顾着脚下的地!
七五年的二月真是喜庆。
哦,喜庆的或许是极个别同志。
因着围巾挡住了嘴巴,关月荷在领到工资时,高兴地龇着大牙。
工资是从一月份开始涨的,但现在才领一月工资。所以,她这是第一次领到四十三块钱。
拿到工资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天。
关月荷大清早就骑车出门,直奔离得最近的百货大楼。
“不要挤!不要挤,今天来的布多,都能买到!”
“凭啥不给我拿那块蓝色的布?我不要灰色的,你给我换!”
“哎呀!谁踩我?后面的人别挤了!”
几乎每个柜台前都是人挤人,关月荷浑身的力气在这时候根本使不上来,只能被迫地跟着往前挪。
眼看着后面的人要插队,她一把拦下越过她往前递钱和票的人,把手里的钱票直接塞给了售货员。
“同志,我要一台录音机。”
为了买这台录音机,关月荷不仅是花完了这个月之前的存款,连分到的布票和工业票几乎都拿去换了钱。但自行车一路叮铃铃的显示着她快跳出嗓子眼的雀跃。
一回到家,关月荷就先拿了张磁带放进去捣鼓,滋滋滋地一阵刺耳声,终于有了正常的声音。
“月荷姐姐,它在说什么吗?”西南盯着录音机看。和收音机长得差不多,但收音机里播的,除了月荷姐姐学的英文,其他的她还是能听得懂的,她却完全听不懂这个大块头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你要和我学德语吗?”还没出师的关月荷已经在想着收徒了。
西南立刻捂住了耳朵,“我听不到听不到。”边说边跑了。
嗐!又是个听到“学习”就愁眉苦脸的娃,和前院的伍家旺一个样。
得知关月荷又买了台收音机,邻居们陆续上门来看。
不是为了看新收音机来的,而是想看看关月荷中了什么邪,居然买两台收音机?!
“不是收音机,是录音机?有什么区别?我看它们都长差不多。”
“能放磁带。”关月荷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演示了,每次演示完都要回:“里头的人在讲德语。什么是德语?德国人他们的本地话叫德语。学来干嘛用?可能下次参加广交会能用得上。”
“你还去参加广交会啊?”大爷大妈们震惊,并开始琢磨着,能不能托关月荷从广交会上买些不要票的稀罕物。
关月荷:“……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说还能去参加广交会啊!”
“怎么不能去?你懂两门外语,该去帮忙啊!”大爷大妈们让她别谦虚,但关月荷真没谦虚,她学德语还没学半年,离能和德国人正常对话还远着呢。
林忆苦就是在这时候拎着两大包行李回到银杏胡同。
“你谁啊?”林忆苦此时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又没穿着显眼的军装,张大爷一时半会儿也难认出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生面孔。
“张大爷,我。”林忆苦把白色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脸来。
“呀!忆苦回来了啊?!”
听到外面的人在喊林忆苦,好热闹的大爷大妈们又涌了出去,没忘招呼关月荷一起。
“学习的事放一放,月荷,快去看看你对象啊。”
“哦对,我都忘了他俩在谈对象了!”
“你这脑子能记着啥?”
落后几步的关月荷匆匆披上外套,刚要出门,又绕回去把房间里的围巾给戴上。
林忆苦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面的关月荷,那么多人里,就她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红色围巾,露出来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最吸引人。
林忆苦边走边忙着和邻居们打招呼,好不容易挪到关月荷身边。俩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挪开视线。
旁边的二大妈调侃道:“我们不在这碍眼了,忆苦难得回来,陪你对象说说话呗。”
“对啊,忆苦你家里没人,你爸妈和思甜去喝喜酒了,没回来。”
其他人哈哈笑了起来,没少往关月荷脸上看。可惜了,根本看不到关月荷害羞的表情。
关月荷还理所当然地催他们快走,“年轻人谈对象的话你们也要听啊?”
邻居们哄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开,又互相招呼着去家里继续唠嗑。
二号院大门前只剩他们两个。
趁着没人盯着,关月荷赶忙伸手去摸了下林忆苦的手,被冰得躲了下,又让林忆苦搓搓手,暖和了才牵上。正好还能借着大衣给挡住牵着的手。
手牵着,但却是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防止有人走过看到他们在外头“拉拉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