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逐低声道:“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谢嘉昀“哼”了声,颇为恨铁不成钢,又道:“交通队这边我都打点好了,该赔赔。车得回4S店返修,你这段时间先开我一辆车吧。不过你伤的位置也是讲究,倒不影响开车。”
陈逐点头,和谢嘉昀一道从派出所前院出来。
谢嘉昀脾气急,刚才没说痛快,忍不住又补了句:“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反应也太大了,这么下去可不行。”
回想之前的举动,陈逐也觉得太不理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谢嘉昀夹他一眼,摇摇头,然后解开车锁示意赶紧上车,却见男人又看着地上的积雪出神。
那雪厚厚的一层,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全融化。
陈逐说:“当初我以为她在英国,结果呢?”
谢嘉昀一怔。
陈逐抬起头,那张面无表情的清冷脸和往日并无不同,唯独眼中有什么在颤抖着。
“如果不是确认她去了新加坡,”陈逐顿了顿,“我该去哪里找她?”
*
林孟随洗漱完快一点了。
这一天下来,她早已经疲惫,可此刻躺在床上,又半点睡意没有。
干躺着难受,她披上衣服起来,在房间里随意踱步,来到阳台前面,她站了会儿,拉开窗帘。
张秘书订的是酒店的观景房,巨大的阳台,可以俯瞰新加坡的夜景。
林孟随小心翼翼往阳台边上走,瞥到一角楼下的样子,她心跳加速,头脑眩晕,依然受不了。
可身体里也还有一股倔劲儿上来,叫她不肯就这么走,咬着牙也要在阳台上站着。
一月的新加坡,温暖如春,听说白天时下了一场雨,眼下夜空晴朗,碎星闪烁。
林孟随仰头望望星星,脑海里闪过唐致礼的模样——他声嘶力竭说着纪临配不上唐若意。
是,人人都说纪临配不上唐若意。
唐若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而纪临不过一个穷小子,父亲早逝,母亲靠摆早点摊儿供他上学,最后找家里亲戚借钱借了一个遍,才把纪临送到国外镀金一年。
也是在那一年,纪临和唐若意相遇,两人一见钟情。
纪临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非常有才华,也有天赋,教授们对他赞不绝口。回国前,硅谷有家著名的计算机公司邀请纪临入职,他拒绝了,因为唐若意必须回国。
纪临和唐若意秘密恋爱,林孟随是全家唯一一个知情人。
唐若意经常和林孟随说纪临多么努力,说他现在在国内排名第一的计算机公司上班,等他的事业再稳固一点,她就和爸爸妈妈说。
可没能等到纪临做出成绩,唐致礼就发现了。
唐致礼勒令女儿不许再和纪临来往,唐若意闹也闹了、求也求了,都没用。
而林孟随的小姨孟映,她是个对丈夫百依百顺的妻子,虽然心疼女儿,却也没能说上什么。
为了能得到唐致礼的认可,纪临从公司辞职,和朋友合伙成立公司。
纪临知道他没有家世背景,光那点年薪是不够的,他得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才能入唐致礼的眼。
那段时间,纪临和唐若意假装分手,实则两人都在暗处做斗争。
纪临没日没夜地工作,他常说时间不够用,他必须再快点、再快点,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普遍认可的成功……他像一根拉满的弦,不管开不开箭,都没有回头路。
终于,在一天深夜,纪临从办公室出来去冲咖啡,低头捡口袋里掉出的钥匙时,再也没起来。
纪临的母亲在唐家门外哭了三天三夜。
唐若意也哭了三天三夜,她不被允许参加纪临的追悼会,就在纪临下葬的那天在家割了腕。
小姨孟映吓得进了医院,唐致礼一时也没了平时的威严强势。
被及时抢救过来后,唐若意整日不说话,拒绝和外界沟通,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医生建议立刻接受完善的心理治疗。
孟映求到姐姐孟女士那里,希望孟女士让林孟随陪着唐若意去国外养病,孟女士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问了女儿的意思。
林孟随想了两天,最后表示愿意。
唐若意先是到英国治疗了一段时间,效果并不理想。
裴家在国外医疗领域的人脉很广,他们得知这事后,主动帮忙,让裴觉联系了美国的心理医生,林孟随又陪着姐姐到美国治疗。
有段日子,唐若意有了些精神。
她经常到阳台上拉大提琴,拉那首《爱的致意》。
孟映以为她是有了康复的迹象,心中欢喜,问她怎么只拉这一首?也试试别的。
唐若意笑着说因为纪临喜欢啊。
自从来到国外,唐若意没提过一次纪临,大家都以为她这是创伤过后的自动回避,可实际上,她没有一秒忘记过她爱的人。
同样是在一个深夜。
林孟随半夜起床,发现姐姐站在阳台上。
唐若意手里拿着纪临生前的日记,看到妹妹站在客厅,说:“西西,你知道吗?看了日记我才知道他压力好大,每天吃药都无法入睡。他很怕别人说他配不上我,怕别人看不起他,也怕错过我,他想让我的父母满意……他很累,很累,可他不后悔。”
看着翻飞的纱帘,林孟随心里隐隐充斥着阴森不详的恐惧,她让姐姐先进来,她们去屋里说。
唐若意扭头看着她,笑了笑:“西西,是我害了他。”
“你不要学我。”
“不要害人害己。”
日记掉落在地。
下一秒,唐若意如同一只散发着柔光的蝴蝶,从二十四层阳台上,一跃而下……
就和此时林孟随站的高度一样。
林孟随瞬间寒毛竖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回房间冲到卫生间里,干呕起来。
双手开始止不住地抖,她怎么按都没用,还是在抖。
林孟随坐到地上闷声哭了起来。
那时候姐姐刚去世,她也是常常这样蜷缩起来,躲到角落,一个人偷偷哭。她怕小姨孟映听见,会更伤心。
可孟映还是没熬过去,在唐若意去世后的五个月,郁郁而终。
*
转天,林孟随又去医院看望唐致礼。
唐致礼大半时间处于昏睡状态,谁叫都不醒,大家心知肚明,他将以这样的状态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林孟随给她家孟女士打了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
孟女士听后默然了许久。
她对当年唐致礼许多强硬专制的做法深感厌恶,也对妹妹的软弱纵容扼腕叹息,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既然说要见你,你就陪陪。”孟女士说起话来总有领导的严肃感,“在外注意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事马上打电话。”
林孟随说知道。
孟女士又说:“再过过,我和你爸就回家了。今年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年。”
林孟随按原计划在新加坡待了两天。
离开时,还是张秘书送她,关于捐赠的事,也都是后话了。
六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北城国际机场。
林孟随这趟国外之行,来去匆匆,像是到隔壁市出差一般。
陈逐在接机口等她,两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对方,视线相连,各自涌起纷乱的心情。
林孟随就拎了一个小行李包,陈逐接过去时,她看到他手上的纱布,惊道:“怎么受伤了?”
陈逐说没什么,前天不小心划了一下。
“是划的吗?”林孟随半信半疑,“划得要包这么厚?”
陈逐解释:“划得比较深。”
他说的十分笃定,林孟随只好不再多问,两人去了停车场,她又发现车子不是迈巴赫。
“送去保养了。”陈逐说,“前两天雪太大。”
这是个说服力比较高的理由,林孟随信了。
不过瞧着陈逐受伤的手,她不太想让他开车,可若是叫她开,她还没换本,风险系数更高。
好在陈逐也还算注意他的伤,车子开得不快,很谨慎。
他们从机场回到市中心,找了一家融合菜餐厅,吃了晚餐。
在去餐厅的路上,包括在餐厅里,两人的对话少之又少。
林孟随能感觉到陈逐想让她自己说怎么回事,可林孟随也是真的不想让陈逐知道关于这段过去的任何。
是以他们面对面坐着,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看不清其他。
一直到陈逐送林孟随回家,车子又停在老地点。
陈逐终于问出一句:“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林孟随看着陈逐,极力克制双手的颤抖。
陈逐同样望着她,想一眼望到她内心,却被拦在门外。
这几天,陈逐有想过那天在温泉小镇,她的谎言,是不是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编造的一个梦?
为的只是给他一个理由继续赖在她身边。
不然他该怎么在一次次被抛弃之后,还能当作一切无事地回来?
林孟随没有回答陈逐的问题。
这晚,也是第一次,陈逐在她下车后就把车子开走,留她一个人站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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