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逐说:“自己写一遍试试。”
林孟随想也没想说:“不行,你得再带我一遍。”
说完,她抬起头扭过脸看他,眼里带着一点狡黠,一点期待。
两人都没有设防,就这样面对面,挨得很近,和以前无数次的对视一样,近到气息喷吐在对方脸上。
陈逐看到林孟随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他的样子,他克制不住在她的面庞上流连,从额头到眉毛,从眉毛到眼睛,然后是鼻子、脸颊、嘴唇……
她的唇形偏小巧,唇不薄也不厚,刚刚好,粉润润的,带着年轻肌肤该有的弹性。
陈逐握着人的手不断用力,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再对她做什么?
“咳咳!”
突兀的声响打破屋内的春潮暗涌。
涂静山没想到他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遇上了这种讨人嫌的事来,他也没处理经验,只能是咳嗽了两声。
林孟随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她一下红了脸,慌忙要起身。
陈逐不得不松开手,站直时,另一只手往后提了下木椅。
林孟随顺当站起来,干巴巴笑:“涂老师,我写好了,您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涂静山进屋,林孟随绕开椅子出去,给老师腾出地方,陈逐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衣袖触到一起摩擦了一下。
涂静山戴起老花镜端详:“不错,不错。力道虽然还是有所欠缺,但胜在秀气灵动。这个‘双’字写得最好。”
说着,看了眼陈逐:“有你的影子。”
“……”
“……”
林同学过去十分爱让陈老师教她写一个成语,那就是:比翼双飞。
陈老师每次教得不情不愿,林同学学得有滋有味。
涂静山又给林孟随提了一些小建议,不过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老师练字时的感悟。
涂静山收下林孟随的“福寿双全”,然后从他以前的作品中找到一幅“静好”,送给林孟随。
林孟随受宠若惊,想着下次见老师必须得带着多多的礼物才是。
赏完字,三人从书房出来,回到客厅小坐。
待到窗外斜阳照耀。
涂静山养生,过午不食,没多留两个小辈。
林孟随和陈逐向老师告辞,两人又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过程中没有交谈。
现下刚过五点,时间不尴不尬,可林孟随觉得还是要问,这是礼节,更何况陈逐介绍她认识了涂静山,她怎么也得表示感谢。
于是等一上车,林孟随就想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结果陈逐比她先开口:“想吃什么?”
林孟随挠了挠耳后:“我都行。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最终,选定了一家日料。
他们要的单间,地方宽敞舒适。
等餐的时候,林孟随问了陈逐关于涂老师爱人的事。
陈逐知道的也不多,他不是爱探寻他人的性格,只知道涂老师爱人去世十几年了,因病去世。
两人十几岁认识,一路扶持,相敬相爱。曾有过一个女儿,不幸夭折。此后,他们助养了许多山区的孩子,没再要过自己的孩子。
爱人去世后,涂静山把大多积蓄和工资都用在了助养上,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陈逐的叙述平直浅淡,可林孟随听完,心里还是有点闷。
她只在网上听过类似这样的故事,没想到自己身边也会有。而当这样的事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时,感受自然也就不同了。
除了唏嘘惋惜,更多了难过。
陈逐见人闷闷不乐,添上茶,说:“既然要听故事,就要做好面对悲剧的准备。”
林孟随摇头:“老师这个不是悲剧。他有过真爱的人,那人也爱他,老师的精神世界是富足的。”
只不过有情人没能白头偕老,终归是遗憾。
可这世上有多少夫妻能携手走完一生呢?
又有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太多的变数存在,不变的是变数一直都在。
林孟随忽而有点伤感,她端起茶杯,眼神向前带过,低头抿茶。
陈逐似乎也欲言又止,两人都心里有话,偏服务生这时端菜上来,把当下的时机给揭了过去。
话题再难续上,林孟随放下茶杯去拿筷子,还没握稳,离离发了条微信来。
离离说,策划部的人刚刚找她,给她骂了一顿,说她提交的方案乱七八糟。
可问题是那个方案是林孟随和离离再三商讨后得出的最好的一种,哪里就乱七八糟了?
离离还说,策划部叫她今天不管多晚都得提交一个全新的,否则就是耽误工作,到时候会上点名批评。
离离问林孟随怎么办?
林孟随心里起火,让离离不用管,转告策划部的人有事来找她。
发完消息,林孟随啪地把手机一扣,吃东西。
陈逐瞧她看也不看自己夹了个什么,蘸了料就往嘴里塞,他都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秒,女孩就让芥末弄得人傻了。
林孟随只觉自己的魂儿从天灵盖嗖地飞了出去。
她眼睛本来就大,这下又生生抻圆了两圈,看着十分滑稽,也憨态可爱。
陈逐剥了块糖喂她,她一口吞掉,整个人还是快要升天的模样,只能是咬牙等呛劲儿过去。
“这家……这家餐厅,不错。”林孟随泪眼汪汪,“我得给它个五星好评。”
陈逐低头夹菜,肩膀微微颤动:“哪里不错?”
“真材实料。”
“那再吃一个?”
林孟随吸吸鼻子:“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陈逐又不傻,就算吃,也是少量蘸取。他给小傻子夹了块天妇罗,然后叫服务生再送来一杯鲜榨果汁。
喝着酸酸甜甜的苹果汁,林孟随缓解过来,重新吃起东西。
她人虽然好动闲不住,但餐桌规矩也是被严格教导过的,不比陈逐差。
两人吃得斯文,偶尔点评下菜品的味道,氛围尚算和谐,直到陈逐问了一句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林孟随才不想演了。
她撂下筷子,捏了块鱼子酱寿司塞嘴里。
满腹的心事,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懑,但在看到对面的人后,一下有了倾诉的欲望。
林孟随说起她职场上的那些糟心事。
她并不喜欢背后议论人,可这个任思阳实在是烦,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添堵,搞得她不仅要工作,还得对抗油腻男,实在累得慌。
陈逐耐心听她说完,并没有安慰,只是说:“职场中的人际关系也是工作中的一部分。你想要继续工作,就必须处理掉这个问题。不管是忍耐还是出击,三思后行。”
林孟随问:“怎么处理?我要是有权限,直接开了他。”
“在这上,我不能给你提供可行的建议,因为我不了解你的职场环境。”陈逐顿了顿,“或者,你可以换个工作。”
林孟随一愣,之前埋在心里的那个“想法”呼之欲出,可她不敢贸贸然交待出去,便试探着问:“你觉得我才在电视台工作不久就换工作,这样好吗?”
林孟随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她能这样闹脾气,是因为她背后有支撑。她不需要靠电视台的工作当她的饭碗,那她当然可以想走就走,走了会有比电视台工作好更多的等着她。
可她又拧巴地不想靠家里给的底气,想要自己给底气。
陈逐像是把她看穿,说:“你的背景是你的一部分,没办法割掉。”
换言之,拧巴没用,重要的是自洽。
林孟随抿着唇,心情复杂。
年少念书时,便知道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现在走进社会了,才明白差距能有多大,更明白理想之所以称之为理想,归根结底,是因为它足够昂贵。
想到这,林孟随也不气了。
管他任思阳、任思阴的,关键还是她想怎么规划自己的事业。
林孟随纾掉胸口憋堵的那口气,端起果汁尝尝,忽又想到什么,顺口问了出来:“陈逐,你为什么没学数学?”
不是说好要继续父母的志愿,当一名数学家吗?
陈逐没想她会突然问起自己,默然片刻,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爸也没有成为数学家。”
林孟随没明白。
她知道陈逐的父亲是数学系的,但却没有往数学界发展,而是开了一家软件研发公司。
可这和陈逐没学数学又有什么关系?
林孟随不解又好奇,然而陈逐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也只好闭嘴。
*
吃完饭,陈逐照旧送林孟随到小区大门口。
这个周六可以说是林孟随回国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周六了,她诚心向陈逐道谢。
陈逐没说什么,转身拿过后座涂静山的字,让她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