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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静山讲完电话回到客厅。
他和两个小辈直道抱歉,请他们快快坐下,都别拘谨。
林孟随坐在陈逐的身边,手边是那碗草莓。
作为中文系的教授,涂静山说话多少爱引经据典一些,唐诗宋词更是信手拈来。
林孟随对文科一般,好在她上学时爱看书,看得也杂,那些野史什么的更是直接当作小说看,所以还算能勉强跟上老师谈话的步调。
涂静山问林孟随平时有什么消遣爱好?
林孟随不好说自己就爱玩,便说自己比较好动,喜欢到处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好啊。”涂静山说,“人来世上一遭,就是为了走走看看。我是老了,年轻时还爱仗剑天涯,现在就爱钓鱼。”
林孟随还没钓过鱼,问钓鱼有意思吗?
涂静山说这个得自己亲自去试试才知道,他看了看林孟随,又看看陈逐,笑道:“等哪天有时间,你让小逐带着你,咱们去东湖垂钓。”
林孟随去看陈逐,这人又是淡漠清冷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林孟随和涂静山越聊越投缘,陈逐基本不怎么插话,跟个摆设似的。
中途他接到一个工作电话,得去趟车里用笔记本处理一下。
陈逐不在,涂静山怕林孟随不自在,就说刚才提到的那几本书他手里有初版,问林孟随有没有兴趣看看?林孟随说好啊。
两人去了涂静山的书房。
那是真的书房,书可以摞起来当桌子使,就连窗台上都排了两行书。
林孟随感叹老师博学,视线一扫,看到正中央位置摆着的香案和照片,愣住了。
“这是我爱人。”老人笑得温柔,用手轻摸照片里温婉的女人,“和我是同行,我教文,她教理。”
林孟随问:“师母什么时候仙逝的?”
涂静山没有立刻回答,仍是笑,笑中有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
林孟随不忍再看,也不忍老人伤感,急着说些什么,就指了墙上的一幅字,说写得真好。
她本是为了换掉话题,但说完后仔细去瞧,是写得好。
笔走龙蛇,尽显风骨。
其实书法讲究的就是风骨,就是心境,不然那么多传世作品也不会是以佛经为主,为的就是养心。
涂静山听林孟随这话,似是懂行的,便问:“你也会写?”
“一点。”林孟随说,“写的不好。”
涂静山说她肯定是谦虚了,正好桌上笔墨纸砚是齐全的,就问她愿不愿意写几个字看看?
林孟随不想班门弄斧,但老师说得真诚,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孟随坐下,取笔蘸墨,涂静山这时又说:“小逐的字是我见过的在年轻一辈中相当不错的。你们是因为书法认识的?”
“不是。”林孟随答,“我们是高中同学。”
涂静山点点头,不再多言。
书房里沉静下来,林孟随也沉静下来。
在国外的这些年,林孟随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写字,她最感谢的也是写字,帮助她度过了那段煎熬时期。
这会儿,她心无旁骛,连陈逐什么时候进来,涂静山什么出去,都不知道。
等写好了“福寿双全”四个字,她起抬头,就见陈逐定定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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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第19章
林孟随下意识想挡住自己写的字。
可想想, 挡也没用,于是便笑了笑。
陈逐绕过桌子走到林孟随身侧,低头看着纸上的柳体楷书, 评价:“进步不小。”
林孟随得意:“我这是质的飞跃。”
她说完,那头沉默了几秒, 也不知是在看桌上的字, 还是看其他,再开口, 声音有些低:“在国外这些年, 一直都有练字?”
林孟随在陈逐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握紧了手。
她不能撒谎, 只能尽可能语气轻松地回道:“还好吧。想起来就练练。你不知道, 在国外久了,有时候需要用咱们国家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熏陶一下。”
她一边说, 一边盯着自己写的字,陈逐立于她上方,也不晓得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会是什么表情反应,她只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
陈逐确实没有继续问, 又一阵沉默过后, 指出“寿”字的撇还是写的不够好。
说着, 他弯腰执起她的手, 带着她在空白处重新写……
“我不写了!”
林孟随把毛笔扔到一边,笔尖浸着的墨汁胡乱溅到宣纸上, 染开一片。
陈逐在一边翻着书, 说:“不写就算了。”
林孟随托着腮,眯着眼瞅前面的人,问他:“你是不是就等我这话了?这样你就不用费心思了,是不是?”
“胡说。”
“我看是我说中了才对。”林孟随拍桌子, “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教我!”
陈逐深吸口气,合上书放到一边,转头看了过来。
一对上这位的目光,林孟随秒怂,当即表演了一个气焰熄火,瘪着嘴小声嘟嘟:“我写得那么丑,你都不管我。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说着,眼圈还红了。
陈逐无奈,走过去观摩林大小姐的“丑作”。
不得不说,是够丑的。
陈逐忍笑,林孟随瞪他,他敛了笑:“写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慢慢来。”
“慢慢来也得有人带着啊。”林孟随反驳,“哪有你这样的老师?就会坐在一边偷懒。”
“那你是想我手把手教了?”
陈逐这话是带着调侃意味的,但林孟随眼睛一亮,像是一下找到了练字的动力。
陈逐说这是胡闹,都多大了?还要这么去学一样东西。
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陈逐就跟身体不听自己的话了一样,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又鬼使神差地执起了林孟随的手。
事实证明,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因为可以享受陈逐手把手教学的待遇,林孟随的字突飞猛进,原来是狗爬一般,现在起码能认出来是什么字。
林孟随兴奋得不行,觉得自己是未来书法界的新星,她开始翻阅大量诗词想要临摹,无意间,发现了一句诗。
她找到陈逐,让他把这句写下来,她要裱起来挂在自己床头。
陈逐不肯。
“为什么?”林孟随问,“你字那么好看。”
陈逐绷着脸:“没为什么。又或者……你换一句。”
“我不换,我就要这句。”
陈逐还是不肯。
林孟随耍起无赖,但这次耍无赖没用。
她又威逼利诱,说自己有一支棕金色的水笔,她管这支笔叫锦鲤笔。有次她考试答不完了,阅读理解全是蒙的,五个全对了!只要陈逐肯写,她就把这支笔送给他。
陈逐依旧拒绝。
林孟随急了:“为什么不行?你那么多都给我写了,为什么这个不行?”
陈逐看着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连脸带耳朵,红了个遍。
他就没见过比林孟随还直白的女孩子。
林孟随不以为意:“这本来就是写我们的诗啊。你看,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连梦里都是你。”
陈逐受不了,少见地没了风度,分寸大乱:“林孟随,你!你怎么这么……”
“嗯,我不矜持。”
“你……”
“我无赖成性。”
“……”
“还有什么?你说吧。说不出来,我替你想想?”
陈逐气得出走。
在楼下转了两圈,他带着零食回来,继续手把手教林孟随写字。
然而,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到底是没写。
倒是那只锦鲤笔,后来陪着陈逐参加了高考……
“撇在末尾要抬笔出锋,你每次都不敢抬,怕甩出去。主要还是手腕不够灵活……”
耳边的絮语让林孟随恍惚不清。
她茫然地以为自己还是在那张小桌前写着她的鬼画符,可定睛一看,她早已蜕变出形,字迹有模有样了。
不变的,是那人握着她的手。
还是那么暖,那么有力,手掌变大了一些,但在没变大前,就已经能轻松将她的手完全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