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沨接道:“本已经白骨化的亲生父亲突然回家,换做是我也会质疑是不是DNA搞错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高辉从刚得知消息到离开支队,除了表现出来的惊讶之外,连一句合理的疑问都没有,就这样接受了鉴定结果,反倒像是她一早就知道她们不是父女的一样。”
“欸,你说,那具无名白骨和高云德会不会有亲缘关系?”江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虽说这种猜测没有根据,但万一呢……她那枚戒指上怎么会有高云德公司的Logo图案?就算不是亲戚,起码也应该和他那家‘波云’有点牵扯吧。”
戚沨瞥了江进一眼,没多言,遂拿出手机给袁川发了一条微信:“昨天那几块骨头的骨髓提取的如何了?那些样本需要多做一份比对:鉴定和高云德的亲缘关系。”
袁川连着发了三个“问号”,随即又发了三个“叹号”,最后又道:“明白!”
戚沨收回视线,对江进说:“虽然你每次的大胆假设都会给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但不得不说,命中率还是挺高的。”
江进轻笑:“既然已经确定了案件性质,接着说你的分析吧。”
戚沨又一次看向四周:“可以肯定的是,高辉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知道高云德遇害了,否则她该做的是等待警方的消息,而不是自己跑来青云村和几个负责人谈判。这个行为就说明她知情。”
“那你说她知不知道凶手是谁呢?”江进随口问。
“有一半几率知道。”
“但她因为受到威胁,不敢声张,更不敢跟警方说。”
“她要装出自己完全不知情,还要想办法拿到钱,于是就纠缠我妈。她表现得那么激动,一来是为了不露出破绽,二来也是因为真的缺钱。”
江进点了下头:“这个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当年都垫了钱,名单在记录里都有。不过在今天以前,这几个都没有被列为嫌疑人。下一步就是和他们接触,找出那个‘鬼’。”
“我不认为‘鬼’只有一个。”戚沨笑着看过来。
她的笑带着一丝凉意,以及洞察人心的锐利。
江进对她的目光对上:“你是说,所有参加那个会的人都有份参与。”
“他们开的那个会,表面上是逼迫高辉出局,实际上却是为了隐瞒高云德的死。换做是你,你会让毫不相干的人参与进来吗?既然参与了,就说明都知情,都拿了利益,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又变了……合着是集体杀人啊。”
“颅骨上只有一道伤口,说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但其他人也知情,或是处理善后工作,或是当时也在现场,或是负责事后收买知情的工人?”
说到这里,戚沨指了一下现场,又道:“如果是人先死,第二天才到这片水渠,工人一定会看到尸体。”
江进接着说:“也可能是水渠工程之后才杀人。水泥风干起码需要一天以上,白天封口,到晚上再把盖子起开。你看这个盖子比其他的都要松动,边缘的水泥有明显的开裂痕迹。”
的确,刚才戚沨蹲下时检查过,前后的水渠盖都严丝合缝,过了十几年水泥都黏得紧紧的。
发现骸骨的两个小孩也说了,这快水渠盖一直都有点松动,他有一次从上面走,感觉到盖子晃了一下,这才发现盖子周围有一道裂痕,而后才有掀开盖子抓鱼的事。
“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那就不必惊动工人。几个负责人其中一定有人具备工地装修的经验,不仅了解水泥干涸的时间,也很清楚案发当天工程做到哪一步。”
“常在工地走,什么水泥藏尸、工地埋尸,一定见过听过,就算说不出一二三四专业知识,也知道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
“水渠常年存水,上面又有这么厚的密封石板盖,案发是在秋天,尸体泡在水里,这附近又没有住户,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嗯,我一开始还推断是熟悉附近环境的村民所为,现在看来,那几个负责人也符合条件。”
“最主要的是,他们和高云德有利益冲突。如果是村民杀人,冲动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杀高云德对村子没有实质好处,极有可能是一时义愤。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半夜约见的地点就未必是这里。凶手没有预谋,就不会提前选好案发地。可能是在附近杀人,犯案之后才想到寻找藏尸地,于是将尸体拖行或用农具运到这里。其实只要判断出高云德在这之前有没有出现在村子的其他地方,有谁见到过他,就能得出结论了。”
也就是说,水渠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就决定了案件性质是激情作案还是预谋杀人,从而进一步确认凶手的大致身份。
当然,这些都是从概率上判断的,也不排除相反的低概率可能性。
戚沨的话刚落,江进的手机进来两条微信。
他有些心不在焉,脑子还在想案情,手指顺势点了几下屏幕,直到耷眼一扫,看到许知砚发来的两条。
“江哥,高辉发疯了。”
第二条则是微博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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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3章 “你指的是,两个案子都缺……
怎么说呢, 如果戚沨没有跟江进来现场,不知道江进前一天的走访进展,在看到高辉的微博时, 她只会疑惑高辉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也许高云德和高辉的父女感情真的很深厚,也许是高云德给过高辉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 才令高辉对他的死如此执着。
可现在再一看,高辉的任何极端反应都像是一种贼喊捉贼、掩耳盗铃的行为。
光辉而灿烂:【前几天提到的事经过证实是真的, 已经找到父亲的骸骨, 他是被人害死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当年的刑警不作为, 放过了嫌疑人,如今就更难了……真是一言难尽。要是以前有人问我, 你觉得中国的司法制度怎么样,我会说冤案错案也许会有, 但一定是极少数的, 我国的司法机关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现在……我国的冤案又要多一件了。】
这条微博里的重点和关键词真是不要太多:骸骨、被害、逍遥法外、中国的司法制度、冤假错案、不作为、放过等等。
粉丝们很快闻着味儿来了, 问什么的都有。
“听这意思, 警察知道凶手是谁,好像是包庇?可为什么呢?”
“不知道别的地方,反正我们老家这边就是这样, 他们一天到晚啥正事儿不干,村里都打死人了都是互相调解一下私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
“是不是那个嫌疑人塞钱了?”
“也许是没有证据吧,送教材料到检察院必须证据充分啊。”
“那会不会是检察院被买通了,不认证据?”
“嫌疑人家里有司法机关的人吧?”
“心疼姐姐,父亲失踪十几年, 都找到骨头了还是不能给凶手定罪。”
“我粉的晚,请问一下前情是什么?”
很快有人科普了一轮,接着说:“我也不确定,只是印象中好像是在留言区看到,有老粉通过辉姐的话得出结论,当年的嫌疑人应该是亲戚,属于熟人作案。这个人现在好像是公职人员,有背景有人脉。说是没有证据,但是证据这玩意儿,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有啊。”
不到一个小时,事情就发酵了。
高辉虽然有百万粉丝,在大多数网民看来就是个小网红,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真正令这件事走红的还是因为疑似司法人员包庇和骸骨案这些字眼。
有人发声,为什么现在都要跑到网上让网友们主持公道,是因为现实里所有办法都用尽了,曝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对应的微博,精准说出哪一天春城的哪个区哪个村来了好几辆警车,后来有人跟村民打听,想要买照片,全都被拒绝了。
有人很快发出定位,距离青云村只有几百米,并写道:“等我二十分钟。”
下一面一群人回复:“到了吗?”
“怎么样?”
“还在吗?”
“爬着都该到了。”
“哥们儿还在吗?”
几十条回复之后,这个人回道:“看我是生面孔,到了村口就不让进。”
“那看来真是这里。”
“要是没事,干嘛不让进啊?我刚查到这里有好几个农家乐,现在都不能预定了。”
看到这里,戚沨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拿着手机对着水渠各个角度,包括周围环境拍了一组照片。
她一边拍还一边问:“十五年前这里的地形环境已经确认过了吗?”
江进指着现在的田地说:“即便是施工期,也没有耽误庄稼,这片庄稼地十五年来就没动过,不过这块地的使用权没几年就转让了。当年的所属人已经联系上了,他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分配给同事,等找到本人再问问看。至于另一边,原来那里不是农家乐,重建工程之前就是几套荒废的房子。”
戚沨按掉手机,说:“走吧,先离开这儿。”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车边,正看到有几个人站在村口往里面张望,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
江进开的是自己的车,出村时没有引起关注,直到车子上了主路,江进扫过旁边的戚沨,她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快速画草图。
江进这才问:“微博的事不打算发表一下看法?从局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提醒我要低调吗,以防高辉闹腾。”
“那是在发现她和案件有关联之前,她只是受害人家属,绝对的弱势。现在么……就让她去说好了,她有言论自由。”戚沨手上动作很快,已经将案发现场的环境结构勾勒出来,竖着的线条代表庄稼和废弃的房屋,横着的线条分割出地平线、天空等大块区域。
“听多了她的疯话,已经免疫了?”江进接着问。
“有些话是永远不会免疫的,除非我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接着,又在庄稼地和废气的房屋中间画上一条道路。
戚沨问:“从农家乐到水渠大概多远?”
江进答:“直线距离二百米。”
停顿一秒,又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戚沨将“200”标注上,说:“过度解释是一种心虚的表现。有人天生有表演欲,演给别人看,演给自己看,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认可,骗得同情心以补足内心缺失,而演给自己看则是为了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有苦衷,我是个好人。如果是生活里,这样的人一直都能得到利益,达到目的,会越来越上瘾,逐渐熟练工种。但是……”
戚沨终于停了笔,抬眼看向窗外,目光带笑却冰冷:“在司法程序里,演的越多,最后越吃亏。她现在的每一句说辞都是对案情的透露,每一次表演都有利于真相还原重组。对我来说,破案永远是第一位的。”
江进笑了:“真不愧是你。说到心眼儿,高辉不是个儿。”
戚沨看向他:“难道你希望所有证人都不配合,一问三不知吗?像是高辉这样不问自答的,绝地是神助攻。咱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从海量信息中甄别出哪些是趋近于真相的谎言,哪些是趋近于谎言的真相。”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
江进笑着与戚沨对视:“心理方面你是专业的,那案子呢?你一上车就画画,一定是想到了疑点,借由草稿来证实猜测。”
戚沨说:“我一直坚信,与其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不如到案发现场重组案情。其实从确认白骨是高云德之后我就有个疑问,不管案发那晚约高云德是谁,有几个人,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约在庄稼地旁边?那里真适合谈事儿吗?”
“秋天、户外、夜晚,站着说话。”江进接道,“的确很不舒服。”
“高云德是一个贪婪,还有点物质主义的男人。他虽然是做工程起家的,经常要跑工地,但他是老板。案发那天白天他去了好几个地方,又要赶路又要谈判又要动脑筋,到了晚上应该很累才对,这时候会很想坐下来休息,喝个啤酒。他喝酒的时候最放松,反应慢,警惕性差。凶手应该很了解他,为什么不营造出一个放松的氛围再下手呢?如果是站在庄稼地旁边说话,注意力会全都放在对方身上,又怎么做到从后脑袭击?但如果是在那几套废屋里动手,再移尸到水渠,就合理得多。还有一点,高云德有一辆车,可是他的车也一起不见了,到今天都没有发现。凶手肯定有处理车子的途径,摘掉车牌,再将车转卖或报废。”
江进一直安静地听着,并在脑海中逐渐呈现一幅画面。
那是在其中一个废屋里。
因重建翻新工程,这几间屋子被用作临时休息区。
屋内光线并不强烈,用的就是工地常见的简易灯,灯光昏黄。
高云德和凶手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聊工程,聊家庭,聊怎么投机倒把,怎么多占便宜少吃亏。
两人都喝到尽兴,高云德上了头,就开始胡言乱语。
凶手因为一直想着怎么下手,言辞间都是符合居多,无论高云德说什么都顺着。
可凶手态度上的“顺从”却给高云德一种可以变本加厉的错觉,于是高云德又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凶手嘴上答应着,却以酒没了需要再拿点过来为由,起身来到高云德后方……
工地有很多转头,随便抄起一块,事后再用水冲洗、扔进砖头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反正没几天它就会变成某个砖土结构房屋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