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那开始吧,我就在门口等。”
这还是林东作刑侦大队长以来第一次这样有“压力”,大队现勘小组在里面侦查现场,而支队的副队长就在门口等结果,就像是在考试。
按照顺序,痕检先入场。但在入场之前,需要先检查大门的痕迹。
通常的小偷小摸,不至于上升到指纹勘查的地步,但这个案子牵扯出人命,还有副支队长守着,每一个步骤都不敢怠慢。
可是护工、巡逻民警、现勘小组都从这个门口进出过,原本凶徒留下的脚印已经遭到破坏。
很快,痕检就告知林东结果,不止在门口提取不到完整的且能推断出凶徒身高体型的脚印,就连屋里也没有。
据护工说,她上午才将地板拖了一遍,现在的地板可以说是光鉴照人。
当然,越是干净,留下新的痕迹就会越明显,可地板上只有护工一个人的拖鞋印和拖地留下的水痕。但在水痕之上又发现一些新的痕迹。
显然,凶徒戴了鞋套。
鞋套虽然可以避免鞋底的花纹直接印在地上,但人有重量,走路时鞋底和地面会有摩擦,绝对不可能做到雁过无痕。
自戴鞋套,要么是惯犯,要么就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公安机关用脚印锁定嫌疑人的技术,于是事先做足了准备。
“那电子锁呢?”林东问。
“这门有九道锁,物理撬法动静会很大,而且时间长。凶徒早有准备,带了设备,只要‘嘀’一声电子锁就开了。不过点子猫眼一般都会联云端,线上记录应该拍到人了。”
再往屋里一步步深入,现场就在苗晴天的卧室。
这和现勘小组之前接触的现场都不同,这里面不仅摆放着几个精密医疗仪器,连床都是特护款,室内温度和湿度都维持在最舒适的水平,还有消毒装置。
而那几台监控苗晴天生命体征的仪器,均显示着她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正如戚沨所说,死者生前全身瘫痪,如今她的尸体就“安然”地躺在床上。
床头升了起来,若不是死者眼角仍有眼泪残痕,嘴边、面部、脖子和前身的衣服上、枕头上均有还未完全干涸的棕色液体,染污了浅蓝色的床上用品,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
大队的法医和助手第一时间提取采集这些生物样本,又对苗晴天进行初步检验。
片刻后,林东来到跟前,就听法医说:“初步迹象来看,死者是呛死的。这些棕色液体极有可能是中药。”
床头柜上有一个白色杯子,里面也有一部分中药,杯缘还有残留痕迹。
林东心里快速升出疑问:按理说,喂死者喝药的应该是护工。如果是喂药期间呛到死者,护工具备一定的医疗常识,应该会立刻急救才对。难道是护工因为工作失误而导致死者死亡,惊慌之下就报了警,表演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假象?
可如果是护工,那么屋里那些有外人入室留下的踩痕又该怎么解释?何况电子锁的确有被技术破解的迹象。
也就是说,要么就是护工说谎,要么就是有外人入室,而且这个人不偷不抢,进屋后就直奔死者的房间,目的就是给死者灌中药,直到死者呛死后离开。
事实上,这个案发现场不仅简单,也很“干净”。
入室的凶徒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现勘小组能锁定的范围也因为路径的单一而缩小了勘验范围。
林东将工作布置下去,同时让痕检寻找中药药渣。
痕检很快就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新鲜”的大把药渣,里面还有一个剪开一角的透明药袋。
两个都和中药有关的东西同时出现,这又是一个矛盾点。
护工说,为了保证最好的药效,户主罗斐都是让她负责煎药。
她每次煎药之前,都要先将药材浸泡一到两个小时,然后煎两次,最终合成一碗。
而且考虑到瘫痪的病人喝水容易呛到,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喂,还会将药晾到温度适宜之后,再插上吸管让苗晴天喝。
那么,既然有护工煎药,垃圾桶里的中药袋又是怎么回事?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代煎”二字。
难道中药包是凶手带来的?目的是想下毒杀人,没想到毒性还未发作,人就呛死了?
可凶手和死者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死者已经瘫痪且不久于人世,吃饭喝水大小便都不能自己完成,都到这个地步凶手还不放过她?
这一连串的问号浮现在林东心头,待初步线索收集完毕,这才走出大门。
戚沨果然还在,另一边罗斐正在角落里接受民警询问,可他看上去十分恍惚,虽然站在那里,头却低垂着。
相比之下,戚沨看上去要平静很多。
戚沨走向林东,在林东描述所有关键信息时,她全程都没有表情,也没有打断,只是期间朝着罗斐看了两次。
正是这两次“关注”,令林东意识到,戚沨或许已经通过这些信息生出部分猜测,而这些猜测和罗斐有关。
也是,一个瘫痪的女人能有什么能力与人结仇。
听说户主是律师,这倒是个容易结仇的职业。
“戚队,你有什么信息要提供给我吗?”林东这样问道。
戚沨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我和罗斐曾经陪死者到外省看中医。那天晚上大概八九点钟,罗斐出去过一次,说是见客户。这有点反常,因苗晴天的身体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会选在那个时间外出是我没想到的。但我当时没有多问。直到他回来以后,脸上带了伤——那很明显是被人打的。可他说是自己摔的,被我拆穿后还叫我不要管,说他已经处理好了。我也告知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回到春城随时报警,我可以作证,但他后续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不肯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但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他做律师以后第一次被人打。对了,当时我们住的民宿酒店里还被安了监控……”
戚沨描述十分详细,即便从林东的角度听,也很难不将两件事扯上关系。
被打、被监控,这都是明确违法犯罪,而且需要一些胆量和手段才能办到的。
但问题是罗斐挨打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如果对方真想教训他,再进一步对他姐姐下手,应该不会等到两个月以后吧?
“戚队,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尽快展开调查。不过这还需要当事人配合。”林东意有所指。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不会隐瞒的。有什么你们尽管问。中间的办案过程不用告诉我,我和死者有情感羁绊,会影响判断。无论你们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只要证据充分,我都接受。”
“好,我明白了。”
话题刚告一段落,林东就被法医叫走。
戚沨又在门口站了片刻,临走之前再次看了罗斐一眼。
罗斐似有感应,也看了过来。
他的眼底一片死寂,仿佛被人夺走了所有光影,更不要说人类本该具有的喜怒哀乐。
戚沨收回视线,垂着眼睛走向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她靠着电梯间的墙,缓慢闭上眼睛,一手下意识去抓扶手。
心跳声非常清晰,而且很快。
眼睛酸涩,似有情绪要从中涌出。
“小沨,我们会帮你,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
耳边忽然响起苗晴天的声音。
它来自十五年前。
第70章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
“刘志民带着国家补偿的二百多万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可是被偷走的那十年,该由谁还给他?”
这是春城一档法制节目,旁白最后留下的话。
戚沨将电视关掉, 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母亲任雅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二百多万真够不少, 这好事儿给咱家就好了。”
戚沨刚走到门口, 站住脚, 回了一句:“代价是要坐十年牢, 还是冤狱。”
这叫好事儿?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以后你出了社会试试。给你十年,你去赚个二百万回来给我看看!坐牢怎么了?有吃有喝, 早睡早起,作息稳定,身体还好!”
任雅馨的声音越来越高, 一勾起话头就满腹牢骚,很快就从这个话题, 说到毫不相干的“生活理论”, 比如她如何要死要活地挣钱,在外面辛苦不说, 回到家里还要看她的脸色。
戚沨却闭了麦,将自己房间的门关上,戴上耳机, 翻开书,开始强制进入复习模式。
任雅馨的声音依然时不时传进来。
任雅馨的烦躁、怨气、不甘, 就像是大火烧不尽的野草, 一茬接一茬地生长。
戚沨不知道为什么生活给任雅馨的全是负能量, 令任雅馨随时都像是个炮仗一样。
小姨总对戚沨说,你要理解你的母亲,她含辛茹苦, 将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可戚沨实在搞不懂,也不想去搞懂。
小姨说,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她反问,是不是长大了变得和母亲一样,就能懂了?
小姨一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是一辈子不懂,那是你的福气!我不是吓唬你,这世界上超过一半的女人最后都这样。”
十六岁的戚沨正值叛逆期,虽然她的叛逆不明显,只偶尔表现在观念与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比如这个话题。
戚沨回嘴:“我不会抱怨。犯了错,那是我自己的错,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总在别人身上找问题——这就叫课题分离。”
小姨不知道什么是“课题分离”,她只说:“你这脾气出了社会以后不吃亏才怪。你要真能做到你刚才说的那样,你以后干什么都能成功,你这书也不算白念。我和你妈就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戚沨的成绩在学校里算是突出,但也不能说是拔尖那种,起码排不上年级前二十。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尚算清晰的规划,也有几个专业待选。按照她的计划,只要最终高考发挥不失误,这几个专业都能考上。
不过到最后,她一定会考公。
任雅馨对她坚持做“公仆”的计划非常不以为意,任雅馨总说,公务员要发财就只能贪污。
戚沨说自己不想发财。
任雅馨便气道:“你不想发财,那你念书干嘛?我供你读书干嘛?念着玩?!”
看,这又是一个她们母女之间注定无法调和的矛盾。
就像戚沨永远理解不了任雅馨一样,任雅馨觉得戚沨就是个异类。
别人家的孩子会说,以后要当大老板,赚大钱,孝顺父母,让父母住上大房子,不用再辛苦工作,还有保姆伺候。
戚沨却满口都是,读书是为了自我提升,精华灵魂,人类需要知识,只有读书才能突破茧房,拥有独立意识,清醒自在地生活。
任雅馨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没钱吃饭,还谈什么独立自在?
还有那“狗日”的心理学,自从读了几本那破玩意儿,戚沨就开始在家里卖弄,还说这些知识有利于提升智慧,遇到问题不会只知道生气,而是动脑子换位思考、解决问题。
她还说,有一些职业就靠这个挣钱,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主流。
任雅馨就不信了,戚沨这些连篇鬼话连她这个当妈的都听着腻烦,外面的人能听她讲这些,还付费听?简直就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