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雅馨将装了十几年的疑惑道出:“这些照片派的上用场吗?小江,你老实告诉我,翠蓝不是死于意外的,对吗?”
“阿姨,戚翠蓝的确是自己在家中摔倒,而且当时没有其他人在,所以……”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查?”
江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您见过戚原吗?”
“只见过一次。那孩子挺开朗的,说是知道我经常照顾翠蓝,特意来感谢我,还买了好多水果。”
开朗,还主动登门?
“其实他不像翠蓝说的那样内向拘谨,我觉得他口才挺好的,一口一个‘谢谢阿姨’。长得也白净,就是额头上有道疤,有点破相。”
江进不动声色地听着,同时在脑海中回忆张魏的特征,可他的额头上什么疤痕都没有。
“那道疤什么样,有多长?”江进问。
任雅馨比划着:“从这里到太阳穴。”
如果任雅馨没有记错,那道疤痕应该有四五公分长,疤痕发白,没有头发遮挡的话还是很明显的。
戚原有疤,可现在的张魏没疤。
难道“偷儿子”这件事真的是戚翠蓝臆想出来的,张魏并非戚原?
江进又和任雅馨说了会儿话,几分钟后走出小区。
直到上了网约车,江进翻出手机里抓拍的照片,放大了一张张仔细辨认。
六张照片里一共五张是戚原的单人照,应该是同一天拍的,因他穿着一样的衣服,背景也大同小异。
但不知道是拍摄的问题还是日照光线的问题,起码从照片上看,戚原称不上白净。而且也不符合任雅馨所说的“开朗”,因他一个笑容都没有,而且眉心聚拢,好像对照相这件事很抵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江进眯着眼睛,又将照片放大一些,仔细观察戚原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是厌恶,而且针对的是拍照人。
拍照人是戚翠蓝吗?
江进一边琢磨一边往后划,直到第六张照片映入眼帘,突然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第六张照片不仅整体色彩更为“明亮”,衬着戚原的肤色也更白。
最主要的是,他在笑,笑得很开心,而且绝对不是假笑。
戚原还伸长了手臂,搂着旁边的中年女人——戚翠蓝。
如果只看照片,这对母子的关系可以说相当和谐,特别是戚原的状态,和前面五张相比就像换了个灵魂。
还有……
江进眯起眼,将目光放在第六张照片里戚原的额头上。
如果不是反光的话,那片额头上似乎真的有道疤。
江进揉了揉眼睛,闭上眼静等十秒钟,又再次睁开,将六张照片重新过一遍。
如果不细究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只看感觉,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前五张是同一个人,但第六张则是另外一个。
问题就是,到底前五张是戚原,还是第六张搂着戚翠蓝的才是?
唯一肯定的是,前五张这个男孩和如今的张魏一样,都没有疤痕。然而再看这一脸仇恨相的男孩,和总是笑呵呵的张魏却又不同。
反倒是搂着戚翠蓝的那个男孩,像极了现在的张魏。
思路走到这里,车子停在宾馆门口。
江进回到房间,将照片发给戚沨,又发了几条语音过去,将收获的来龙去脉描述一遍。
不一会儿,戚沨回了:“有一种可能是他做过修复手术,所以疤痕消失了。”
江进接着说:“还有一种可能,当年死掉的男孩就是额头有疤的这个。”
“那么死掉的就是张魏,而非戚原。”戚沨补充道,“如果他们母子关系真像这张照片一样和谐,他父亲根本‘偷’不走孩子。戚原一定会跑回来,或强烈要求就近照顾母亲。”
“所以前五张照片的男孩才是真正的戚原,他对戚翠蓝的厌恶根本掩饰不住,巴不得离开。但问题是张魏为什么会死在林新?我想还是要查一下他们父子当时的出行情况。”
说到这,江进又问,“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戚沨说:“福利院的何叶老师已经离职了,有些事反而方便说了。许知砚下午去见过她,她没直接说,但暗示了一下张魏曾利用工作便利搞的小动作。说是他们福利院的老师,会经常带子们参加社区活动,比如给孤寡老人表演节目。”
“怎么,有老人遇害?”
“不,是一对母子。那位母亲有抑郁症,儿子还不到五岁,就确诊了自闭症。她曾经咨询过社区的意见,社区考虑到福利院的老师有照顾自闭症儿童的经验,介绍张魏和何叶帮她做评估。可没多久,那位母亲就带着儿子就在家中自杀了。何叶说,最后一次和对方聊天,她还没有轻生表现,对抗抑郁症的态度也很积极,按时吃药从不间断。”
“除了何叶之外,福利院就只有张魏接触过那对母子,所以何叶怀疑是张魏做了手脚?可除了他,难道那对母子就没接触过其他人吗?”
“有是有,但是她的病令她性情大变,对他人防备心很重。就算是其他人说了什么难听话,她也不会真当回事。而张魏是以‘帮助’为名的福利院老师,从一开始她就将信任交给对方。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何叶就曾经撞见过张魏对院里有自闭症的小孩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些孩子虽然语言系统发育迟缓,但并不是听不到、听不懂他人的话。有时候他们听见了,但不会表达,会因为受到刺激又无法控制情绪而出现破坏性行为。成年人看到了,会下意识认为是这个小孩子不听话、不好沟通,很难管教。特别是张魏在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频繁,有一次张魏还被其中一个孩子打伤了,但周围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那孩子有病,是那孩子的错。只有何叶注意到张魏的古怪。”
““专门朝这类群体下手,隐秘性的确很强。”江进不由得冷笑,眼睛盯着照片中的戚原,“如果不是董承宇杀害贾强,他这种‘游戏’也许能一直玩下去不被发现。”
第48章 “罗斐。”
翌日一早, 江进先去了一趟辖区派出所,找到以前合作过的同事,又和监狱方打了招呼, 将探监申请递交上去。
那个将“戚原”打死的主犯一听是为了当年的案子, 立刻同意见面。
而支队这边, 连续几天没有睡整觉的夏正, 正在跟戚沨汇报工作。
遗憾的是, 官方记录查不到十年前张魏父子曾一起去过林新,只能查到张魏父亲一个人坐火车去林新的购票记录。
许知砚补充说:“虽然没有查到张魏去过林新, 但有同事去学校问过。他的班主任老师对他印象非常深,说张魏曾经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因为学习进度严重落下, 后来就让他留了一级。张魏病愈后回来,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学习成绩直接冲到班级第一, 在年级里也能排到前十,一直到毕业考上春城大学。”
人可以做到在短时间内换脸, 比如靠整容技术。
那么学习成绩呢?
学习考的是日积月累,并非一朝一夕。当然也不排除极个别情况,在短时间内从学渣变成学霸。但在这个案子里, 在张魏身上,几乎不可能。
戚沨说:“现在这个人到底是戚原还是张魏, 证据方面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大家心里清楚就好。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对张魏冒用他人身份进行追究, 而是他这十年来的犯罪行为。”
再者,张魏的父母和戚原均已不在人世,即便在, 做DNA也没有意义。双胞胎的DNA排列一致,只有指纹是独一无二的。但戚原是十年前去世的,他没有留下遗物,无从提取指纹。
戚沨继续说:“现在搞清楚张魏的成长经历,人物画像已经成型,下一步就是将所有受害人都找出来。”
夏正精神一振,立刻接话:“对了,张城知道董承欣单独见过郝玫之后,去福利院闹过一次,还找过院领导。董承欣受了批评,但她说没想过要害郝玫。院领导也认为以董承欣的智商和口才,还不至于几句话就将郝玫刺激成那样,不过还是让她先停职了。而且福利院也想推卸责任,否则张城追究起来,不仅要赔钱,连名声都会受累。昨天我们和张城谈过,听他的意思,福利院好像对这件事很心虚,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但是他没证据起诉,一直催促我们尽快破案,希望刑事、民事能双管齐下。”
许知砚接着说:“还有何叶提供的线索,那对母子自杀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死无对证,暂时还没有办法证明和张魏有关。不过我们还在追溯,希望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也就是说,现在正处于“大家都知道张魏犯罪”的阶段,却很难从司法程序上证实这一点。
汇报结束后,戚沨回到办公室静了片刻,遂拿出手机刷开微博。
微博上显示着姚氏慈善基金会的最新消息,而原本置顶的那条,也已经从写李蕙娜的文章变成了希悦福利院的助资项目。
戚沨一边看着一边回想着曾在支队见过的许垚,以及江进描述过的她,包括她在李蕙娜案件中起到的“作用”。
几分钟过后,戚沨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起,对面响起傅明裕的声音:“戚队,是不是有进展?”
“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戚沨停顿了一秒,遂提出一个令傅明裕措手不及的问题:“你怎么界定你和许垚的关系?现在还有联系吗?”
沉默片刻,傅明裕回答:“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关系就是朋友。”
戚沨声音带笑:“她负责的慈善基金在希悦有助资,希悦很需要这个‘金主’,绝对不会允许在这个阶段出任何纰漏,所以但凡和刑事案有牵连的人都会‘清理’掉。之前是何叶,现在是董承欣,她们都因为和郝玫案有关而被踢出局了。”
听到这里,傅明裕明白了:“你是希望我和许垚聊一聊。如果是她,应该有办法从福利院拿到一些我们现阶段无法掌握的证据。”
“特别是文字记录。”戚沨说,“如果等确定张魏的犯罪行为,我们再申请搜查,这段时间很有可能会面临记录被销毁的风险。而且许垚出手名正言顺,是福利院自愿拿出来的,不算是非法取证。”
“我可以跟她聊聊,可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愿意帮这个忙?”
“据我了解,每次许垚出面,都是因为要帮助一些弱势群体,特别是女性。而在这样的案子里,加害者往往是男性。张魏的行为我认为比刘宗强的情节还要严重恶劣,何况还是在基金会介入的项目里——能清除这颗毒瘤,我想她会有兴趣。”
不谈正义,只谈兴趣。这的确是条思路。
如果是前者,以许垚的性格只会觉得好笑,但如果是后者,她会愿意听一听,再计算自己的利益得失。
傅明裕说:“你倒是了解她。”
戚沨险些脱口而出“应该没你了解”,却又忍住:“光了解也没用啊,我和她说不上话,还得辛苦你了。”
“说不上辛苦,郝玫案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
“好,那我等你消息。”
……
直至下午,罗斐又一次到支队讨论案情进展。
两人见面没有寒暄,一个面无表情,而另一个刚从外地出差回来,风尘仆仆。
罗斐坐下还没喝水,戚沨就将一份笔录副本放在他面前。
他没说话,只是快速扫了一遍,遂冷笑出声。
戚沨只是看着他,直到罗斐吸了口气,又静了几秒,率先开口:“我同意你说的,张魏的确有问题。”
这份笔录正是董承宇上一次接受讯问的内容。
罗斐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从现有材料上看,要证实张魏教唆,几乎不可能。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东西送到检察院一定会退侦、补侦。但如果是起诉董承宇故意杀人,已经非常充分了。”
“程序该怎么走我很清楚,董承宇杀害贾强属实,我们不会包庇他。我找你过来,是希望站在律师的角度,让你的当事人开口说出实情,而不是在关键问题上装失忆。”
罗斐却不以为意:“也许他是真的失忆了,他有间歇性精神分裂,失忆很正常。”
戚沨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他是有精神分裂,可能会激发器质性遗忘,这类患者在犯罪当中和犯罪之后出现‘断片’的现象不在少数。但是精神分裂患者犯案通常缺乏明确动机,根本不清楚自己曾有过攻击行为。还有一些是在犯罪前出现幻觉,或是出现被害妄想症,先是‘看到’他人要害他,然后才做出反击,而且这类人情感上非常淡漠。可董承宇并不属于这两者,即便在案发过程中出现幻觉,也不是全程都有。他更换死者的衣物、鞋子,扔掉自己的手机,这些都是反侦察行为,绝对不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
“我同意。但这也只能证明董承宇在供述中撒谎。”罗斐轻描淡写道,“这样的嫌疑人你见的比我多,逃避责任、自以为高明骗得过司法程序,目的是为了自保,实际效果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如果这些谎言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保护张魏呢?”
“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保护张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