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说一个案子要顶替,或许还勉勉强强有那种巧合发生,可这么多年了要说每一个案子都严丝合缝,刚好每一个案发时都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以及作案的巨大可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机会稍纵即逝,就算是嫌疑人,也有沉默的权利。”戚沨见罗斐依然不开口,便拿起照片转身走向对面。
“等一下。”罗斐却在此时出声。
戚沨侧身看向他,罗斐终于抬起头,说:“我对他有个承诺,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坦白。”
戚沨疑惑了,夏正跟着问:“你是在保护他?”
“不,是一次交换条件。他帮了我一个忙,我就答应如果有一天被捕,尽力帮他隐瞒——反正我犯的罪我不会否认,多担几条也无所谓。”
“但你担的是杀人的罪名。”夏正说。
罗斐却说:“你们说我杀人,除了周岩警官那件事,其他的我都没有承认。你们的证据链有缺,就算上了法庭,我自主辩护,也有把握过关。疑罪从无,这一点是有利我的。”
夏正问:“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为什么不连周警官的一起否认?”
罗斐吸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因为周警官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夏正一直盯着罗斐,充满了鄙视和冷漠,却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始终一动不动的戚沨,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地握紧了。
夏正不知道,即便是在上一刻,戚沨仍然没有排除那一丝可能——也许周岩警官的死与他无关。
既然他会因为一些原因而袒护另一个人,那么或许这件事也算在内?
戚沨回到位子,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直到这一刻,才有一种正式开始的感觉,这也是罗斐第一次承认“神秘人”的存在。
“为什么要包庇他?你应该知道包庇罪判得不轻。”
“再怎么重,也不会比害死周警官要来得严重。虽然人不是我杀的,但从司法角度上讲,我是帮凶。”罗斐坦白道。
“你刚才说你们之间有交换条件,是不是和苗晴天的死有关?”
到了这个时候,罗斐已经不再隐瞒,反而有一种都说出来才会解脱的释然:“她的死是徐奕儒授意。但是在更早以前,她还经历了一场车祸。”
果然如此。
戚沨说:“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斐轻叹一声,这才讲起当时的来龙去脉。
他的语速不快,眼神只盯着一处,仿佛深陷久远的记忆。
他说,徐奕儒“躲”进监狱以后,曾与他有关的制毒团伙仍在外面活动。那些人手里有徐奕儒留下的几样新型毒品的制毒方子,却没有徐奕儒的脑子,一旦被捕,那么曾经和徐奕儒有关的过往兴许都会被挖掘出来。
不过徐奕儒留了一手,那几个不成器的并不知道徐奕儒的真实身份——徐奕儒一直用化名。
那些毒贩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一直活在阴暗角落,根本不可能想到徐奕儒会是什么大学教授。哪怕徐奕儒在大白天穿着一身便装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敢认。
其实徐奕儒入狱那些年,已经逐渐和那几个人的关系切割开,几乎就要处理干净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周岩警官揪住了其中一条线。
最先被惊动的是苗晴天。
当时她的小超市已经处于歇业状态,眼瞅着就要“关门大吉”,洗钱的过往将永远成为历史。
罗斐说:“姐收到消息以后就赶过去了。但她冲的不是那几个人的安危,而是徐奕儒留下的方子。那上面都是他的手写字。我跟她说,就算被警察拿到也没关系,根本没有怀疑对象,形同大海捞针。但她不放心,电话里跟我说不会去,挂上电话却直接跑去现场。就在那天晚上,她被周岩撞个正着。”
夏正问:“你的意思是,苗晴天的伤是周警官撞的?可我们查过交通大队的记录,她是在春城郊区的宁静路出的车祸,肇事车主也找到了。”
发生车祸的现场照片至今还留在档案中,虽然比较简单,记录还有点草率,但从起因到过程再到结果每一项都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戚沨跟着问。
罗斐说:“车祸的确发生了,但在那里被撞的人不是姐。”
那天天色很暗,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月亮。
周岩也没想到会在追捕毒贩的过程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还是在制毒窝点附近。
其实那窝点周岩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只是通过线人刘宗强提供的线索,辗转来到附近,就到处逛了逛,没想到就在走街串巷的时候嗅到了“味儿”。
周岩警官立刻联系附近支援,然而就在支援赶到之前,被他锁定的窝点就有了动静。
周岩追了上去,开着车快速穿过泥泞小路,一直碾着那几个毒贩。
几个毒贩向私下奔逃,但周岩的车却非常果断地锁定其中一个,他知道只要抓到一条鱼,就能一网打尽。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暗处草丛里横着跑出来一道黑影,就听“咣当”一声,正撞到车头,那道黑影也被撞飞出去。
周岩知道那是一个人,他立刻刹停了下车查看。
可是黑影摔落的地方却只有一滩血迹,而在草丛深处还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岩想要继续追,暗处却又窜出来一条毒贩养的狗,扑上去就咬。
“你是说,苗晴天被撞之后还能自己逃走?”夏正问。
“她勉强可以支撑,但是跑是绝对跑不起来的,是被她救下的那个毒贩一直撑着她逃离现场。”
“那后来宁静路的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刚从律所出来,总觉得心神不宁,正要给她打电话,却先接到一通,这才知道出事了。我赶去现场的路上,就在电话里听他们说明情况。姐伤得很重,却一直跟我说没事,躺几天就好,还说方子已经救下来了。我说要送她去医院,她说那样做,警察一定能找到她,绝对不能去……巧的是,在这通电话之前我刚接了一个客户。那是一个肇事司机,撞了人,还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被撞飞了,却选择当场逃逸。但他的车牌号被当时目睹现场的另一个村民瞧见,还认出来他就住在隔壁村。那女人从地上起来以后似乎没什么事,就直接回家了,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在家吐血身亡。女人的丈夫跟邻居问到肇事司机的电话,想讨个说法。”
肇事司机认识到自己理亏,却又拿不出对方要的四十万“私了”赔偿,就问朋友该怎么办。朋友一个问一个,就这样问到了罗斐的联系方式。
没想到罗斐给出的方案不仅“简单”而且不用肇事司机花钱,但他的话也很明确——坐牢是跑不掉的,不过不是因为撞死人逃逸,而是因为撞伤人,再加上主动自首,会轻判。
最后还是罗斐给被撞死的女人那家五十万,女人的丈夫看到钱就闭了嘴,肇事司机则按照罗斐说的步骤,回到现场拍照,还拍了自己的车头,并且主动打电话报警。
像是这种案子,一般不会引起交警的怀疑,也不会深度采集车祸现场的痕迹,很快就认定了苗晴天是“车祸受害人”的身份。
而对于肇事司机来说,虽然他知道罗斐是在玩猫腻,也猜到苗晴天的伤大有来头。但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没得选,更不可能想不开地跟警察主动坦白,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戚沨立刻示意夏正联系派出所去找那位肇事司机,请他回来接受讯问。
戚沨又问罗斐:“我记得那天逃跑的几个毒贩,有一个一直没有找到,应该就是和苗晴天一起逃离现场的那个——他后来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酗酒,走夜路,掉河里淹死了。”
“这是真实死因吗?”
“我说的是实话,那件事和我无关,而且他一直都有酗酒的毛病。”
戚沨不再坚持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既然周警官根本没有看清苗晴天,为什么后来刘宗强还要将他骗去汇成工地?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非常老道,案子进入瓶颈之后,就想到去事发附近的几家医院查当天因车祸送医的患者名单。不过他一开始没有怀疑到姐,因为宁静路车祸的事发时间和她真正被撞的时间相隔两个小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还是找到姐住的医院。那天刚好我也在,他问了几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我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怀疑了。”
就因为这番话,戚沨不禁想起周岩在世的查案作风,江进后来的做派有一部分就都是跟他学的。
而其中一条就是,一旦案件调查进入了死胡同,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不要急着四处乱转,最好是将之前已经排除掉的信息再核对一次,再换一套思路,代入嫌疑人的角度,问问自己,如果“我”是嫌疑人,我要逃脱警方的视线,怎么做最安全?
或许周岩警官当时已经找到了思路,再回忆当晚被他撞到的“黑影”的体型,被撞那一刻的声响动静,以及那个毒贩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就将被撞“黑影”带离现场,这几个条件累加在一起,令他确定“黑影”应该是个身材纤瘦的女人。
虽说警方登记的苗晴天被撞时间有出入,但这也是一个“偷梁换柱”的好机会,而且苗晴天的几处外伤,也完全符合“黑影”扑向车头的几个受力面。
当然,以上种种分析已经无从考证,周岩警官的怀疑永远地停留在五年前。
苗晴天的车祸告一段落,戚沨叹了口气,又将话题带回最初:“现在说回那个和你达成交换条件的人,他是谁?说出他的名字。”
罗斐用余光朝她的方向瞥过去,却不敢直视,只是压低声音,缓了几秒才道:“就是宋铭的堂哥,宋昕。”
戚沨点头,转向夏正:“记下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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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9章 这哪里只是多读了几本书……
不过两个小时的审讯, 却仿佛要耗尽戚沨所有气力,她第一次这样觉得累——心累。
在罗斐陈述案情的时候,也正是戚沨一帧一帧回顾过去十几年的过程。面对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和嫌疑人家属, 她总是问自己,人怎么可以自欺欺人成这样?
而如今,那些疑问就像是回旋镖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刀刀见血。
审讯结束,戚沨就觉得有点头晕, 回办公室缓了缓, 才拉开门,正准备叫夏正。
没想到江进刚好从外面进来, 还和夏正走在一起。
“刚小夏都和我说了,你怎么样?”江进问。
“没事。”
“你这样看着可不像没事啊。”
戚沨没接这茬儿, 只是扫了江进一眼,问:“你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似得, 那就贡献一下脑细胞吧。”
戚沨转身回屋, 江进和夏正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我早说过那个姓宋的有问题。”江进一进门就说。
戚沨没接话, 江进又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你早就怀疑他。”
戚沨依然不语,夏正问:“戚队早就怀疑宋昕?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进接道:“比我说那话还要早得多。”
随即江进又问戚沨:“可你是从哪来的线索,总不能是灵光一闪吧?”
戚沨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水, 放下杯子才说:“那时候还不能说是怀疑,只是一种假设。差不多就是你因为周警官的事屡次违反纪律之后,王队给了我几份档案叫我研究。”
“王队?是宋昕的档案?”夏正迫不及待地追问。
戚沨摇头:“都是因为经济罪入狱的犯人档案,徐奕儒也在其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戚沨到监狱探视高幸,再次从李成辛口中听到“徐奕儒”三个字, 转头向王尧汇报。
王尧给档案的时候只是粗略扫过,对徐奕儒的名字印象不深,直到戚沨提到他因为什么罪入的狱。
“那这件事和宋昕有什么关系?”依然是夏正发问。
一旁的江进始终不语,只是等待答案揭晓。
“无关。”戚沨看向夏正,说,“是因为后来通过一些线索得知徐奕儒年轻时曾助学过几个孩子,但其中有两个人不知去向。徐奕儒做事很隐秘,从来不用自己的实名账户汇款,所以官方能找到的记录,只有五个孩子接受助学——实际上是七个。”
“可这样也不能证明徐奕儒就和毒贩有关啊。”夏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