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斐的神色有几不可查地变化,眼神也似有晃动,但很快就稳住了。
随即他吸了口气,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真的是你。”戚沨落下非常轻的四个字,带着一点不敢相信。
戚沨拿着照片回到座位,垂着眼睛平复了情绪和呼吸节奏,遂抬起眼,再次恢复到一丝不苟的状态:“我记得上一次问你,你说你和高辉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但刚才你又说,十几年前你们就认识了。你的口供前后有矛盾,现在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话。”
罗斐回道:“我上次说了谎,我和高辉早在十几年前就相识。”
戚沨接着问:“据我们所知,章洋曾经给高云德的父亲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如果你和高辉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为什么会通过高辉认识章洋?是高辉介绍的吗?”
罗斐落下眉眼,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声音低且不带一丝情绪:“高辉说要感谢章洋,叫我陪她去医院送礼——我就去了。”
“她为什么会叫你陪她去医院?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交往过一段时间,就是所谓的男女朋友。”
戚沨眯了眯眼,又一次快速回忆过往,本能生出质疑。而这些质疑和眼前罗斐的供认不讳又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记得十几年前,我曾多次和你以及苗晴天提到高云德,那时候你和高辉就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是。”
“那为什么你会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完全不认识这家人一样?”
这话一出,审讯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罗斐终于抬起眼皮,平静地回答:“因为你每次说,苗晴天都在场。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认识高云德父女,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么说,苗晴天并不清楚你和高辉的关系?”
“是。”
“我记得高云德失踪那天的傍晚,他跑到苗晴天的超市,后来又被你拉出去,你们之间有过几分钟的对话。你当时对警方说的是,你警告高云德不要再来。现在看来这部分应该也是假的。你们到底说过什么?”
“人都死了,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是我们来判断,你只需要如实回答。”
罗斐叹了口气,说:“我担心高云德会当着苗晴天的面说漏嘴,所以才将他拉出去。他质问我和你的关系,又问我和高辉的感情。我告诉他,我和你没有任何暧昧,你只是来我给我补习。我叫他不要把这些事告诉苗晴天,还说他家里的事,我不会管——他答应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以高云德的性格,岂会那么容易被罗斐这几句话打发走?
不过看样子,即便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真话
戚沨又话锋一转:“那高云德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你和高辉的关系?高辉带你见过家长?”
罗斐静了几秒,才道:“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撞见过一次。”
夏正追问:“什么叫撞见过一次,具体是在哪里,什么情况下?”
这话刚落,戚沨已经将程朵的档案翻开,推到夏正手边。
夏正扫了一眼,惊讶地对上戚沨的目光,遂继续追问罗斐:“罗斐,你见过程朵吗?就是高辉的生母。”
夏正拿起程朵的照片,摆在罗斐面前。
罗斐正垂着眼睛,一下就看到那张身材微胖的程朵的生活照。
戚沨则一直在观察罗斐,却见他身体放松,脸上面无表情,可以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松弛的状态。
又或者,这可以解释成一种“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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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4章 “你是在诈我。”……
“我不认识这个人。”罗斐抬眼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 戚沨是相信这句话的,他完全不像是在撒谎,除非他私下报了班去磨练过演技。可即便是那样, 面对一个认识十几年的老熟人,他能做到丝毫没有破绽也是不容易。
现实就是,任何案子定罪都需要客观证据, 而不是嫌疑人本人的口供,不管他是认罪还是不认罪。
认罪, 也有顶替的可能, 有被急于立功执法人员设陷进而稀里糊涂认下的可能。
可问题是,无论是程朵的骸骨, 还是挖出骸骨的废墟,都没有找到一丝和罗斐有关的实据。高辉也死了, 没有指认的可能。
当然,还有那个被神秘男友叫来善后的“长辈”, 以及在夜店里卖“汽水”给高辉的“中介”。
这部分的调查戚沨没有直接插手, 都是江进处理的。
而在请罗斐回来之前, 戚沨还特意和江进核实了一番细节。
给江进线索的是陈涌, 也就是江进在复职之前帮过一次的“陈哥”。陈涌一直做夜店生意,自然也认识这条道上有名的散货中介,其中有个叫刘豫的, 人称“小哥”。
刘豫是孤儿,如今正在春城监狱服刑。
江进提审刘豫的时候,是刘豫亲口说的,高辉和朋友曾找他买过一种新型毒品“汽水”,而最后一次来的不是高辉本人,而是她男朋友。
也就是因为那时的调查, 基本可以推断出,刘豫贩卖的“汽水”是在高辉男朋友手里掉包的。
刘豫对高辉的男朋友是这样形容的:“长得帅,个子挺高,瞅着斯文,像是个文化人。”
听上去和罗斐也算吻合。
至于罗斐……
戚沨记得很清楚,当他们发现罗斐和高辉早就认识时,江进曾询问过罗斐——那天戚沨也在场,而且负责做记录。
江进提到高辉杀害程朵还有一个“共犯”,罗斐明显有一点惊讶,还反问基于什么证据确定有共犯。
随即江进又提到“致命毒剂”,罗斐的惊讶又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只是震惊,还有一些快速闪过的情绪。
就好像……好像他一下子猜到了什么,而那些东西是他们警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戚沨问:“你还记不记得江警官曾询问过你,关于高辉杀害程朵的经过,以及高辉找你咨询法律意见的详情?”
罗斐看过来:“记得。”
“当时是你提供了一个证人,名叫刘豫。我们也去问过他,从他那里掌握了一些线索和证据,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高辉当时的男朋友找刘豫买了一种外号‘汽水’的新型毒品,在交给高辉之前调换成高浓度毒剂。而高辉就那样毫不知情地将毒剂注射给程朵,导致程朵死亡。”
这话落地,审讯室里片刻静谧。
直到罗斐问:“你的意思,毒剂是我给高辉的?”
夏正将话接过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那时候你和高辉正在交往。”
罗斐冷静道:“那这也不能证明毒剂就是我给的。也许中间还有其他人经手,也许毒剂就是刘豫提供的,也许高辉还同时和其他人交往。任何案件都要经历排他环节,你们还没有排除其他可能性,怎么就认定是我?”
戚沨没有半点表情,一开口就问出了经典的那句:“你说不是你,有证据吗?”
证有不证无,这样的问题她几乎没有提过,她自己也曾对罗斐说过,这是一些执法人员故意刁难嫌疑人的手段。
罗斐看过来,不禁冷笑:“你是让我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提供证据?说我做过的是你们,应该拿出证据的也是你们,而不是我。”
随即不等戚沨开口,他又看向夏正:“请问夏警官,你的上司有没有报备?今天的审问确定合法、规范吗?由于我和她之间曾有一些感情纠葛,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她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就比如说刚才的问题,就纯属刁难人,是审讯陷阱。如果我不是刑辩律师,就会中了自证清白的圈套,极有可能会被诬陷。”
不提罗斐的冷嘲热讽,戚沨会有此一问,连夏正都感到意外。
戚沨看上去却很平静,既没有被罗斐的指责激得恼羞成怒,也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做遮掩,她只是继续道:“在高辉被男朋友杀害程朵之后,她还以为程朵是因为高浓度的毒品而亡,根本不知道那是毒剂。事实上就连后来赶来善后的高云德都未必清楚,反而是高辉男朋友叫来的另外一位‘长辈’,对针筒里的东西非常熟悉。正是他提议将程朵的尸体埋在地基当中,这也是最有效能阻断毒素扩散的手段。而你的这位长辈不是别人,正是徐奕儒。我说得对吗?”
戚沨话音刚落,罗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还是那句话,你有证据吗?刚才在我家里,民警上门的时候徐老师就在现场,如果你们真有证据,拿来的应该是逮捕令,会将我们一起抓捕。可那几位民警说的是,请我接受调查。我来这里唯一要解释的事,就是那晚我的行踪,十几年前的事根本与我无关,更牵扯不到徐老师。”
不得不说,在戚沨“明知故犯”地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罗斐的情绪已有波动。
这丝波动或许尚在他自认的控制范围内,而看在夏正眼中,却有一种即将暴雷的感觉。
夏正用余光瞄向戚沨,仿佛明白了什么——自证清白是罗斐非常反感的讯问方式,而徐奕儒就是另一个软肋。
到底是相识多年,戚沨一眼就抓住对方的七寸。
只听戚沨轻描淡写说:“我要提醒你,你只能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他人的你保证不了。至于你要的证据,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徐奕儒已经投案自首了,就在半个小时以前。”
这完全是罗斐意料之外的事,他之前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在这一刻被拦腰斩断,眼里还闪过一瞬间的怔忪。
过了好几秒,罗斐才眨了一下眼,说:“你是在诈我。”
“我没必要这么做。”戚沨说,“现在机会在你手中,你可以选择先一步供出对方的罪行,也可以继续包庇。可一旦我们开展对徐奕儒的讯问调查,让他先一步道出你的罪刑,你可就被动了。立功的机会并不多,坦白从宽有利于你将来的刑期,这你都是知道的。”
罗斐没接话,只是笑了一下。
他不会说“徐老师不会这么做的”,或者是“你是在挑拨离间”,此时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唯有保持沉默才有可能将利益最大化。
戚沨当然没想过仅凭几句话就套出内情,在她看来,目前只是铺垫到第三层,还需要继续催化。
她低头翻看了几页档案,随即问:“毒剂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徐奕儒给你的?就证据来看,他应该给了你最少两支。一支你和高辉用来毒杀程朵,另一支保存到五年前,你用它杀害了周岩警官。是不是这样?”
几秒的安静,罗斐吸了口气,回道:“沙|林有非常高的致死率。如果真是我做的,我不会将一整支毒剂都用在一个人身上,那样太浪费了。还有,无论你们指证我或者徐老师,都要拿出直接证据证明我们和这玩意儿有关。我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渠道是什么?哪怕是自己做的,也需要原材料和大量精密仪器,以及一间足够规格的实验室。请问这些你们都找到了吗?”
罗斐这番话直接切入重点,而他笃定的语气也仿佛料定了专案小组什么都没找到,大概是已经走到一个缺乏客观证据的死巷了,只能从口供上来找突破口。
戚沨抬了下眼,冰冷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笑意。
她和罗斐就那样对视着,直到她开口,语气极轻地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毒剂就是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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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5章 “还是你了解罗斐。”……
戚沨真的是极少有机会在罗斐脸上看到这种惊慌失措, 那是一种明明就快要崩了,却还在强作镇定的矛盾感。
他之所以能稳住,是因为一贯的人设和处事风格。而事实上, 他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次是真的被抓到了。
现实生活不是游戏世界,不可以存档、读档再来一次,何况审讯是全程录像的。
不过罗斐的反应也算迅速:“我记得高辉刚走后不久, 江警官就找我谈过一次,还让我的前东家提供公司的监控视频。那次江警官就提到程朵案, 和高辉用毒剂杀害程朵的过程——我是那次听他提到的沙|林。”
戚沨看了他一眼, 十分平静:“那天我也在场,询问室也有监控。刚好那段监控我提前留存了, 你需要重头看一眼帮你回忆过程吗?”
言下之意,就是江进根本没提过“沙|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