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沨再次沉默了,没有反驳江进,而是顺着这条思路去思考内在逻辑。
当然,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说,人们往往会陷入举例反驳的思维圈,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并非如此,接着话题就会被扯远。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们讨论的也不是某个群体,而是具体的某个人。
片刻后,戚沨开口:“焦虑、抑郁,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将自己长期客体化的表现,出了事就内耗,责怪自己,即便是别人的错,也会不断反思,将错误和不完美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生活和工作里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为了取悦他人而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逐渐变成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随即又在未来不断地回忆这些过往,不断地陷入后悔和自责,总是不断清算过去的行为,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更进一步的就是自我厌弃。当然,这也是一种‘完美主义’。”
“你不得不承认,高辉就是这样。”江进说。
戚沨没有点头,却在心里有几分同意:“可就我的印象,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很明媚、亮眼,也充满了自信。什么内耗、自省,根本与她无关。就算出现矛盾冲突,她也只会怪别人。”
“那就是有人改变了她。”江进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个男人作为她的情感投射,而且还是长期的。这个男人一直在控制她。也许连高辉自己都说不上到底那是不是爱,不过一旦被控制,我估计就和爱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一方自愿被pua。”
“或许程朵的死就是改变这一切的转折点。”戚沨接道,“其实焦虑说白了就是‘怕’,和认知中的‘应该’没有实现。应该的事没有实现,就会失落,时日长了就有了患得患失。可那个所谓的‘得’其实只是一种想法上的‘一厢情愿’,而不是真的得到。至于‘怕’,高辉怕程朵的尸体被发现,怕真相被揭露,怕自己因此去坐牢,归根结底就是怕承担后果。那个和她一同承担后果的人,也就是给她毒剂的男人,看似和她在一条船上,实则却是一个控制者。高辉越是幻想规避风险,就越是陷入他的圈套,而且这并不能令她忘记过去,反而是在这十五年中,她脑海中还会不断上演过去,并想象自己被捕的画面。”
就像那个男人控制高辉一样,高辉也在控制自己的人生,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不允许走上那条错误的路,于是对未来的规划无比严苛,对自己制定了许多高要求,并冠上“应该”这样的标准。
实现了,是应该的;没实现,陷入内耗,自我谴责。
她要求每一件事都是完美无瑕的,用这些“完美”去掩盖过去的错误,用这些“完美”来不断提醒自己,人是不能犯错的。
残酷的现实是,无论你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按照步骤严格执行,结果都有可能不如你意。那或许是他人或大环境造成的,与你无关,可最终它们经过总结整理都归类为你的错处。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焦虑状态,身体和行为就会出现一系列应激反应,一旦触碰就会变得非常歇斯底里。
或许在他人眼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勾起潜藏在你内心的怒火,给人一种喜怒无常的感觉。
最病态的是,这种内耗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而当你对那个“共谋者”说出来时,又会变成他用来控制你的筹码,加剧这种症状。
想到这里,戚沨忍不住喃喃道:“高辉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在心里无数次去预设最糟糕的后果,终于给程芸打了那通‘求救’电话,决定自首,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来这次是控制不了她了。”江进接道。
戚沨抬眼,手机也在这时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许知砚发来的消息:“张法医那边出了报告,我们刚拿到。另外高辉这一个星期的通讯记录和监控都已经调到了,根据小区的监控,案发前一天她只外出过一次,中午一点出门,打车到朝阳街,先后去了那条街的便利店、餐厅、银行,和一家律师事务所。而且这家事务所去了两次,第一次待了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六点又去了一次,一直待到八点半。”
戚沨快速看完信息,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在心里复现答案的同时,打字问:“事务所的名字?”
“成慧。”许知砚说,“我们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看高辉见了谁,都聊了些什么。”
戚沨吸了口气,再次对上江进的目光。
“怎么是这种表情?”江进问。
戚沨将消息转给江进,只听江进说:“成慧,有点耳熟啊……”
“罗斐就是成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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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明天可能无法更新,有点事情要处理,就算抽出时间也写不完一章,还是后天周四见吧,比心~
第107章 “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许知砚和夏正一起去了趟成慧事务所。
从得知接待高辉的律师是罗斐, 到高辉先后两次找罗斐谈的具体事项之后,两人都有点懵。
罗斐看上去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二人的来意。
罗斐坦言说, 在网上看到了高辉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进一步确认曾打电话给她,但无人接听, 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而后罗斐还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律师协议的复印件,上面有高辉的签名。
消息传回支队, 戚沨心里原本的一丝“侥幸”终于落下, 她又一次拨通了王尧的电话——她还从来没有处理过一个案子,需要向上报备这么多次。
高云德的案子与戚沨有牵扯, 这事儿王队早就知道。
戚沨为自己,也为母亲任雅馨去报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想到到了高辉的案子,报备完自己和家人曾与高辉有接触且起过冲突的内容之后, 又因为罗斐的牵扯而再次上报。
这事儿不只是王尧惊讶, 江进也忍不住说:“不是, 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前男友一直这么的, 额,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吗?”
江进的用词还算温和,说好听了自然可以说一句‘一是一二是二’, 但要是说难听了,这就像是一种“背叛”。
就好比说,你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算是发小、闺蜜,明知道你和某某有矛盾,某某一直在针对你, 却背着你和某某来往。
虽说这个例子不算恰当,但这也是戚沨心里的疑问。
罗斐接案子一直比较“挑”。
他刚做律师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什么案子都接的情况。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手,戚沨不止一次地听到罗斐提到自己的纠结,主要是有案子可接和内心坚持的矛盾。
那些案子他不喜欢,甚至反感当事人,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只能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要一视同仁。
后来他逐渐成名,也有足够的实力,且固定了某一个类别的案源,他就开始听从本心地去选择案子,不喜欢的就委婉地推掉。
那么高辉呢?
高辉难道不在他拒接的名单里吗,这还需要犹豫吗?
而作为高辉本人,她又在想什么呢?
找律师就和找心理咨询师一样,最主要的是客观和信任,而非先入为主地去判定一件事。
罗斐知道高辉和她之间的恩怨,从根本上说已经不能算客观了。
罗斐和高云德也起过冲突,高辉曾多次和周岩强调,说怀疑是罗斐和戚沨联合作案,在那个时候敌对关系就已经确立。
那么现在的高辉又是怎么想的,春城那么多律师不找,偏偏选中罗斐?
戚沨看向江进,问出心里的声音:“如果你是他,你会接吗?”
江进摇头,但很快又顿住,说:“不过也要看情况。”
“比如呢?”
“要么是我有不得不接的理由,比如有把柄在她手里。要么就是她开了一个天价,令我觉得如果不接,我就是个傻叉那种价。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会先给前女友拨个电话。前提是我和这个前女友关系还算融洽,一直都有往来,即便不交往也能做好朋友那种。但要是分手了就不再联系了,自然就不用纠结了。”
这和戚沨想的一样,她跟着又说:“给予法律支持是正当行为,又不违法,天价不接的确傻叉。但问题是,高辉根本不会提出天价,特别是在她杀人的事实要水落石出,且准备自首的时候。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傻叉的就是她。”
说到这,戚沨安静片刻,遂吸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罗斐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高辉手里。”
江进虽然只是顺嘴一提,但这恰恰是戚沨的第一直觉。而她的直觉完全是基于对罗斐的了解。
如果高辉杀人属实,那么这官司必输。
高辉找律师的意义脱罪的意义不大,但找个好律师,很有可能会争取轻判。
刑辩方面赫赫有名的律师大有人在,罗斐并非首选,高辉的选择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最主要的是,罗斐接这个案子,一定会提前考虑到他和戚沨的前任关系,不管怎么说都该打个招呼。
而“把柄”二字就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
……
直到许知砚和夏正回来,专案小组很对新的进展又开了一次会。
这次张法医也来了:“在得到程朵生前有毒瘾的线索之后,我们针对她的骨髓又做了一次更为精细的化验,结果依然没有验出毒品成分。从私人戒断中心提供的历史记录来看,程朵最后一次解毒是在她遇害前五年。如果五年没有复吸,的确有可能代谢掉体内的毒品成分,加上骨髓里残留的□□毒剂,基本可以判定程朵已经彻底戒断的说辞是真的。”
既然戒断了,那么程朵为什么还要去找高辉,难道真的是为了重拾迟到的亲情?
关于程朵生前的疑点,似乎已经彻底成为谜团。
张法医抛完钩子,又继续道:“至于高辉,两次毒检都没有发现□□毒剂。高辉的尸体,不仅是口唇和指甲处呈现青紫状态,内脏也发现多处瘀血。经过检材处理,确定高辉是因苯|二|氮||类药物中毒身亡。精神科经常开的抗焦虑药物,基本都属于这个类别,劳拉|西泮也属于这类药。”
听到这里,戚沨问:“含量呢?”
张法医回答:“我们这次采用的是液液萃取法,萃取血液中的劳拉|西泮,在LC-MS的分析中得出比较稳定的数据,最贴近事实。结果显示,这部分数据已经超过医嘱提到的服用剂量。”
夏正问:“会不会是她忘记自己吃过一次,后面又吃了一次?我听说焦虑症患者记忆力都不太好。”
戚沨摇头:“就算多吃一片,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能会觉得头非常晕,非常想睡觉,但只要多喝水,促进代谢即可。为了防止患者服药过量,其实药物剂量和副作用方面早有改善。虽然这话有点绝对,但的确曾有人一次服用超过十片,因此造成胃和肝肾损伤,但没有致命的例子。所以不存在忘记吃了药,又多吃了一片就死亡的可能。不过高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家里还找到其他日常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里,还有很多每天都会吃的保健品。”
张法医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体内没有发现其他镇定类药物的成分,不过除了劳拉|西泮之外,还找到未溶解的肌松药的药片以及酒精成分。”
等等,酒精?
江进反应很快:“可是高辉家里连一瓶啤酒都没找到,哪来的酒精?”
“是那份外卖。”
“就是高辉客厅桌上的吃剩下的那份?”
因外卖里没有验出毒素,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许知砚接道:“之前我们就查过做外卖那家餐厅,地址是在朝阳街。监控显示,外卖是在高辉离开之前送到成慧事务所,高辉出门的时候手里正拿着外卖袋。”
张法医说:“虽然高辉血液里的酒精成分并不算超标,但外卖里的酒精含量却比一般的炖肉放的要多。”
有很多药都不能和酒精同时服用,这一点在医生开药的时候大多会叮嘱。曾经就有案例,因为医生忘记多叮嘱一句,给感冒的小孩子开了头孢,加上孩子的母亲本身又缺乏常识,带孩子回家后又让孩子喝了藿香正气,结果导致孩子死亡,将医院起诉上法庭。
而藿香正气、甘草片这类药物,包括一些中餐里都会添加酒精。
有人会觉得少量酒精没什么事,只要不是直接饮酒就行,然而正是这些药品食物里的酒精含量,往往会成为抗抑郁、抗焦虑药物的催化剂。
“那可不可以说,高辉的具体死因,是因药物和酒精起到了化学反应而中毒身亡?”江进问。
“可以这么说。”
“那肌松药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死会不会也和这种药有关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法医解释道,“事实上劳拉|西泮就有肌松的作用,服用之后应该尽快睡觉休息,根本不需要再吃一次肌松药。高辉的肌松药是从海外购入的,国内没有生产,她的主治医生也不知道她在吃。而且这个剂量的肌松药下去,高辉只会更快陷入昏迷,错过求救的最佳时机。”
戚沨闭了闭眼,回忆着案发现场找到的那些药盒,特别是已经扣掉一大半的药板:“高辉同时服用这两种药应该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如果身体早有警示,以她对自身健康的关注程度,绝对不会继续,很有可能会立刻就医,并停止服药。”
也就是说,关键点是在酒精。
许知砚已经在手机上查询了,这时得出结论:“我看了一下这家餐厅的点评,用黄酒焖鸡块,号称不兑一滴水,是这家店的特色。难道高辉没有看点评吗,随便盲选了一家评分高的就下单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有些人点外卖不会看评论内容,只看评分,有的甚至连评分都无所谓。
夏正接道:“所以这次的案子只是高辉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意外?”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