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做笔录的民警也看过来,见是戚沨,便起身拉开门:“戚队。”
戚沨快速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样了?”
“基本上完成了,后面……”
戚沨接道:“后面希望程女士和我们回一趟支队,尽可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这话自然是对程芸说的。
程芸起身颔首:“没问题。”
两人目光对上,更方便观察彼此。
方才戚沨就觉得哪里违和,如今终于确定,程芸眼睛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怅然,或许是遗憾,却没有悲伤。
自然,程芸也不像是哭过或受到惊吓的模样。
怎么回事,发现高辉突然暴毙,即便没有痛苦,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意外吗?
……
因过了早高峰,回程时间并不长。
路上许知砚和程芸简单攀谈了几句,问的都是家常话,看似没什么要紧。
直到回了支队,许知砚立刻安排询问室,正准备叫夏正一起,没想到戚沨却说:“不用了,我跟你去。”
询问室里,程芸手边放了一杯热水,她刚喝了小半杯。
戚沨坐定,便不经意地问:“程女士还有其他家人吗?”
程芸刚要碰杯子,手上一顿:“我父母都过世了,已经没有人了。”
戚沨点了下头,扫了眼她的杯子,问:“白开水还喝得惯吗?”
随即她又看向许知砚:“换杯热茶。”
许知砚只停了一瞬,就立刻意会,起身就往外走。
程芸忙说:“不用麻烦了。”
戚沨却笑道:“没事,笔录还没有正式开始,咱们先闲聊几句。”
程芸点了下头,遂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现在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戚沨又看了程芸一眼,她的态度倒是诚恳,并不像是心虚会有隐瞒的样子。
戚沨说:“是这样的,不知道高辉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发现高云德的骸骨之后,曾经和高辉的DNA样本进行比对,因为不符合遗传学规律,所以否定了骸骨就是高云德。后来经过进一步确认高云德的身份,我们也跟高辉提到过DNA不匹配这件事,她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我想内情程女士应该最清楚,对吗?”
戚沨语速不快,这番话落下,许知砚也端着热茶回来了,放在程芸面前的桌子上,还顺手拿走了之前那杯温白开。
程芸的注意力一直被戚沨的问题吸引着,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只是用手背碰了一下茶杯,觉得烫,便没有立刻喝,进而说:“高辉的确不是高云德的女儿。高云德不能生育。”
这一点戚沨之前也料到了。
“那你……是高辉的生母吗?”
戚沨刻意用“生母”二字,而非“母亲”。
既然女性骸骨的DNA和高辉的DNA样本在遗传学上证实了母女关系,假设那副女性骸骨和程芸是双胞胎,那就说明程芸的DNA和高辉也是匹配的——双胞胎的DNA从出生就一致,唯一可以分辨两人的就只有指纹。
那么她们二人到底谁才是生育高辉的女人呢?
就目前来看,似乎程芸的可能性比较低,否则面对亲生女儿的死亡,她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没想到思路刚走到这里,就听到程芸说:“高辉的确是我经历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戚沨眯了眯眼,再次对上程芸的目光。
程芸不躲不避,十分坦然。
无论是表情还是微表情,眼底情绪还是面部神态,总之就是这一刻,戚沨确定了程芸说的是实话。
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这家人的隐情还真够深的。
不仅是戚沨,去而复返且已经开始做笔录的许知砚,也不禁停下来看了程芸一眼。
程芸大概也意识到对方目光有异,不等戚沨继续话题,便主动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太过平静,你们觉得我在撒谎?”
“不,我相信你说的。”戚沨说,“只是想不通。”
“这也难怪。”程芸又是一叹,“我们母女的关系一向不近。高云德失踪之后,我们的来往就更少了。高辉经济独立之后就搬了出去,过年都不回家。”
“你们之间发生了过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矛盾?”
程芸思考了两秒,说:“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不来往。那种因为伤害而断绝关系的父母子女,电视剧里和生活里的确有不少,但绝对没有出现在我们家。这原本是我家里的事,我不想跟外人说太多,但我不希望你们会因为我的态度和我家里这种异常关系而怀疑我杀人,所以我愿意说出来。高辉虽然是我生的,但我对这个女儿并不亲。她很敏感,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她妈妈不爱她,她跟高云德的关系非常近,甚至胜过亲父女。小孩子都是这样,特别是在寻求长辈关爱的年纪,一方得不到便会本能地向另一方索取。我给不了她的,她就跟高云德要。你们别看高云德在外面是那个德行,男女关系混乱,可他对这个女儿还是非常不错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原因,你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高辉?”戚沨问。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答案:绝不可能。
原因一定有,不管埋得多深,当事人是否愿意吐露,是否有逃避态度。
这话落地,程芸第一次挪开目光,看向旁边那杯茶。
戚沨的手机震了两下。
法医实验室的袁川传来消息:“已拿到样本,正在鉴定。”
片刻沉默,程芸抬眼,再度开口:“刚才拿走的那杯水,是不是送去做DNA了?因为你们不相信我是高辉的生母。”
许知砚又投来一眼,不得不感到意外。
显然面前这个女人是他们接触高家的案件以来,最令人印象深刻,也最具高智商表现的一位。
高云德贪财好色,劣根性十足,人性的弱电也表露无疑,唯一的优点就是经商头脑,可惜不用在正路。
高辉虽然没有继承高云德基因,却有样学样地“继承”了他的作风。
至于面前这个程芸,她看上去不只平静,还有一种寡淡的气质,仿佛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似得。
高辉那么漂亮,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程芸,即便已过中年,依然不掩当年的风采,更何况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眉宇间没有因婚姻琐事和中年危机本该出现的烦恼,就像是没吃过苦似得。
而当程芸轻描淡写地说出“那杯水”的判断时,就像是为了正视自己判断一样。
戚沨自然也没有想到程芸会有由此一眼,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手机。
袁川的下一条消息刚刚蹦出来:“一致。”
戚沨又抬起眼皮,再次对上正在等答案的程芸,说:“不,我相信你说的。不过那杯水的确是拿走做鉴定了,但不是验你和高辉的亲子关系,而是另一个人。稍后还需要你补充一份手续给我们,以做记录。”
“另一个人,谁?”程芸第一次露出好奇。
戚沨没有回答,而是瞥向许知砚。
许知砚已经从电脑里调出程芸的户口档案,自然也记录了已经死亡销户的妹妹。
只听许知砚说:“程朵,你的双胞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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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3章 程芸也是如此,不过她的……
听到程朵的名字, 程芸总算露出不同之前的神态。
那是一种人和亲情有羁绊,即便再怎么想摆脱都无法切割的,来自血缘关系的复杂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出现的时间很短暂, 很快就被掩饰掉了。
程芸错开目光,低了低头,恍惚之余难言惊异地问:“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前段时间特大暴雨, 春城郊区有个村子被冲走了几乎人家,其中一栋房子的地基下面发现了一副骸骨。”
程芸闭上眼, 无声地长吸一口气, 又缓慢吐出。
正是这个动作,令戚沨确信, 程朵的死程芸并没有参与,她只是知情。
“她失踪五年后, 是你去登记死亡的。”戚沨这话落地,又问, “你是猜到她可能遇害了,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没有证实过, 也不知道该不该证实。”程芸的声音依然很低。
似乎程朵的死,比高辉的死更能激起她的情绪。
戚沨注意到她的用词,难住她的居然是“该不该证实”, 而非“向谁证实”。
程芸在语言表述上就已经透露了实情。
“是谁杀了她?”戚沨直接问。
程芸抬起头,没有片刻犹豫:“高辉和高云德。”
听到这两个名字,戚沨并不意外,却又不得不承认,当直视程芸的目光,听到她亲口吐露时, 心里还是受到了一点震动。
“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警,也改变不了事实,只会令情况更糟。”
“她是你的亲妹妹,还是双胞胎。都说双胞胎心连心,你一点都不想为她讨公道吗?”
“什么是公道?”程芸嘲讽地笑了,“她如果糟到不公,她自己就会去讨。她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轮不到我为她出头。就这么说吧,她会发生后来的事,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自己欠的债就要自己来还。就像她死在高云德和高辉的手里,他们俩有一天也会遭到报应。”
戚沨皱了下眉,许知砚是根本没听懂。
许知砚忍不住问:“你和你妹妹有仇?”
“说不上仇,只是我单方面不愿意再跟她来往。算是撕破脸吧。”
戚沨继续问:“原因呢?难道是为了高辉?”
程芸投来一眼:“她是起因。”
戚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里的问号一个一个冒出,又一个一个扑灭。
这么说,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的确是原因之一。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程朵要来这么一出。
程芸说想摆脱程朵应该是真的,否则不会对程朵的死漠不关心。
报了警,就意味着家破人亡,虽然程芸和高云德不像是有感情的夫妻,对高辉的情感也很淡,但她也不想摊上“家破人亡”四个字。何况死的还是她急于摆脱的程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