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自己打气,追问道:【别人的信息你也回这么快吗?】
芥川纮:【我的微信里只有你。】
重磅炸弹落下来,简雪临一骨碌坐直:【没有其他好友?】
她在心里搭配鲁豫BGM:真的吗,我不信。
男生截了张图发给她。
他把大雪后的早晨搬进了好友列表,雪地里只开着一扇门。
笑在她脸上不经意地洋溢开了,她问:【剩下的三万个好友都在line里吗?】
芥川纮好像有点哭笑不得:【Line的好友数量上限是五千人。】
简雪临:【剩下的4999个好友都在Line吗?】
芥川纮消失了。
简雪临呼唤:【人呢?摩西摩西?】
芥川纮:【我在尝试录屏,需要一些时间。】
这人怎么,又坏又呆,又聪敏又拙笨的?
简雪临凑近声卡,传出去一条短促的,凶巴巴的语音,“バカ!(笨蛋)”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骂人家。
简雪临都被自己雷到了,可能是——他太好了,让她心花怒放。痛苦是一种冲击,幸福亦然,得到意味着走在失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嗔责这个破坏平静的浑蛋。
而对方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宣泄不解或不满,只回过来两条消息:
【明天当面跟我说。】
【好吗?】
明天未必有今夕的冲动,就像雪会停,雪会下,世界上没有任意一片相同的雪花。工作会带来焦虑,怎么爱情也这样,简雪临坦言自己的患得患失:
【等我回国了,你还用微信吗?】
聊天界面无声了一会儿,【唯一的微信好友,等你回国了,还会给我发信息吗?】
简雪临嘟起嘴:【发消息本来就是相互的。不是必要的社交软件,很容易闲置的,就像我的ins一样。】
【所以我以前很累啊。】
疑惑折进简雪临眉间:【啊?】
【只能依靠你朋友的只言片语,慢慢把自己拼成你可能感兴趣的样子。】
怎么听起来好命苦啊,简雪临真心实意地发笑,也心疼他:【不用啊,做自己就好了。我之前——】
她手指顿住,太直接了,就差把喜欢糊人家脸上了。她删去这关于时空的前缀,【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感兴趣的男生是什么样子。】
芥川纮说:【可我现在好像知道了。】
简雪临愿闻其详:【什么样子?】
他引用了她那句语音,バカ。
第15章
放晴的一天
在真正见到简雪临之前,芥川纮确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从小生长在亲中家庭的关系,他四岁开始习汉字,背诗文,临摹字帖,对邻邦的历史年表大事件如数家珍,即使外公和母亲没有特殊要求,家中随处可见的字画和汉语言读物,也让这个从未踏足的国度,在他生命中占据了不可轻视的权重。
双亲政见不同,会默契规避相关话题,但芥川纮不同,家庭的背书,使得他在同龄人中的处境略显尴尬。
早年在东京念小学,汉文课上提及唐诗,同学推举他诵读,他娴熟的中文发音,无疑博得老师赞赏,但课后,这就成了笑话,班里的伙伴相继模仿、哄笑,令他无法自处;中学时代,他常盯着历史课本分神,他知悉另一种版本,另一个故事,所以书里的阐述就成为他少年时代难解的症结。
逃避可耻但有用。
面临大学的选择,他果断逃离父母所在的东京,逃离都市,逃离高密度的人群,逃离相互糅杂却也充满纷争的文化。
经年累月的拉锯,非此即彼的桎梏,终结在他进入北海道大学那天。
大雪让一切简单了。
在札幌的四年,他得到了宝贵的孤独和宁静,除去跟东京旧友、大学同学偶尔联络,他几乎独来独往。
认识程放是读研之后,开学在即,他被前辈拉入同个导师的消息小组。
芥川纮简略扫了眼组员名字,有熟悉的,有眼生的,程放是唯一的中国人,非必要的讨论,大家都不太爱说话,更多时候只在slack里回应教授或同僚。
收到程放求助是一个午后,通常静默的组群叫起来,接连好多句:help!help!help!
没什么人搭理他,好心的女同学回话,日文询问发生了什么。
程放往群里发了张汇款截图,告诉她,他已经付过敷金(预付定金),中介却失联了。
典型的骗局。
最可笑的是,当那个女生关心更多,程放抛出所有聊天记录,双方都用中文沟通。
女生抱歉地说,她不会中文。
而芥川纮能读懂全部。彼时他在大通公园的咖啡馆学习,后一秒,他关上聊天界面,多管闲事绝非他风格,在更早的两年,他就清楚知晓,课题分离的必要。
但他没想到,天黑前离开咖啡馆时,他收到这位新同学的私聊。
他的日文一看就是翻译器转换过来,问他:芥川同学,你知道学校附近有什么便宜的旅馆吗?
芥川纮停足,思考许久,才回复他:我没有住过。
他没有撒谎,决定来北海道念书前,祖父就预先在北大周围给他物色住所。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科研收入。
大四的夏天,他搬入现在的两居室,一间用来睡觉,另一间专门放书。母亲醉心学术,鲜少挂心他起居学习,一年到头打不到十通电话。
回到家,他抽出笔记本电脑,瞄了眼私聊。
那名中国男生只是感激,不再咨询更多,他猜他多半已经找到留宿的地方,然而,迟疑少晌,他还是翻了翻谷歌地图,将几间或许符合他条件的旅社分享过去。
不料对方分秒间回复:谢谢谢谢!!!
中文的感谢。
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芥川纮切身体会过文化亲疏带来的窘境,这一刻,他共情他,也用汉语回复:不用谢。
他得到好几个抱大腿的面条宽泪哭泣表情包。
程放说:啊啊啊啊啊啊你会中文啊?
芥川纮突然感到麻烦:只会一点。
时间临靠夜晚九点,手机再次弹出程放的求援:有两家关门了,还有一家住满了,我哭,说好的北海道淡季呢。
要么置之不理,要么送佛到西,奇怪的责任心督促芥川开车出去接他,收留程放的第一秒,他后悔了。
他日文不好,但话半点不少,一路竭尽全力开着翻译器跟他沟通,倾诉悲惨遭遇,芥川有些头大。
转译过来的日语驴头不对马嘴,他还不如直接用中文跟他对话。
一生要体面的日本人;
和一生要唠嗑的中国人。
就这样回到同一间屋子里,程放帮助他收拾空置的阅读间时,他中文不错的事情彻底瞒不住了,男生在他身边惊声阵阵:
“你还看四大名著?!”
“跟我初中看的版本一模一样!”
“兄弟——你还有《三体》——?”
“……”
芥川纮将沙发床腾给他,程放也奢华地贡献出行李箱里的唯一海底捞鲜浓番茄汤料,他自来熟地在电磁炉前舞刀弄铲,挥洒自如,最后端上热气蒸腾的火锅。
“这卡式炉看起来不错啊,”中国人琢磨起砂锅底部的品牌,看起来俨然把自己当家人:“国内能买到吗?”
芥川纮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地搅拌酱汁。
他不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不让气氛冷下去,刚要下筷,程放猛一击掌:“哎唷,我差点忘了!”
男生掏出手机,询问他WiFi密码:“我给我朋友回个视频。”
芥川纮也搁下筷子,报给他。
发展出乎意料,一人食变二人餐,现在又成为三个人聚会,有一个远程参与,手机被磁吸支架斜抵着,背对芥川纮,传出女生的声音。
“留日乞丐,你怎么都吃上了?”
程放假哭:“我被好心的日本人收留了。”
“谁啊?”
“我同学。你敢信,我被中国人骗,却被日本人救了。”
“谁让你老是死到临头才知道急,你妈让你提前半个月就去日本,”女生的责备混在番茄汤咕嘟嘟的冒泡声里:“你非要捱到最后自己来。”
“我哪知道会被骗,不是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吗,不过还好啦,”程放心态良好:“别担心了,我吉人自有天相。”
“我担心?”女生嘴硬地说:“我是怕你死在日本都没人给你收尸。”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好话。”
程放对着手机,竖了个中指。
莫名幽默的废话,芥川纮几不可见地勾唇,开始夹不再有血色的牛肋肉——这是他放在冰箱用于自煮寿喜锅的,却被今天的不速之客据为己用,但番茄汤底别有滋味,入口酸甜,他不觉得吃亏。
“你在吃什么?”
“我救命恩人的肉。”
芥川纮险些咳出来,这个表达是否欠妥。果然,女生也指出来:“你说的你的恩人像唐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