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没什么表情：“嗯。”

　　“他嘴上不说，但其实……很看重你。”苏婉看着他，语气恳切，“淮之，如果有空……多回家看看，或者给他打个电话？公司那边，有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其实可以送到你那里……”

　　顾淮之沉默着。他和父亲顾擎天的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个男人强势、专制，在他母亲去世后不久就娶了苏婉，虽然后来证明苏婉是真心待他，但当年的裂痕早已形成。

　　“我知道了，苏姨。”他最终没有直接答应，只是淡淡道，“我会看着办。”

　　苏婉知道他心结未解，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顾淮之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家庭的担子，父亲的身体，公司的暗流……这些现实的压力像无形的网，将他笼罩。他忽然有些怀念宿舍里那种……虽然别扭，但却简单直接的气氛。至少，和沈曦相处，不需要猜测那么多弯弯绕绕。

　　想到沈曦，那个冷着脸、说话能噎死人的身影浮现脑海，竟然奇异地冲淡了他心头的沉闷。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除了通知交作业、几乎没私聊过的对话框。头像是一片简单的星空。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他发过去一条消息：

　　「下周二晚上七点，老地方训练，别忘了。」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回复过来：

　　干脆利落，一个字都不多说。

　　顾淮之看着那个“嗯”字，脑海里几乎能想象出沈曦此刻面无表情盯着屏幕的样子。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反应，果然很“沈曦”。

　　一旁的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有些惊讶。她很少在顾淮之脸上看到这种……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纵容的神情。

　　“是……同学？”她试探着问。

　　顾淮之迅速收敛了表情，锁上屏幕，将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嗯，室友。通知训练的事。”

　　“篮球训练吗？注意安全。”苏婉温声道，没有再多问，但心里却留下了一丝疑惑。仅仅是室友，能让淮之露出那样的表情？

　　顾淮之站起身：“我去看看宁宁。”

　　他走进弟弟的房间，小家伙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他上次回来送的玩具车。顾淮之替他掖了掖被角，站在床边看了片刻。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安宁温馨。

　　可他知道，这份安宁之下，暗流涌动。父亲的身体是悬在头顶的剑，公司的未来压在他的肩上，而他自己心里，还藏着一段惊世骇俗、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是对家庭的责任，还是对那个……易燃易爆炸的室友，他似乎都无法，也不想再逃避了。

第9章 水痕

　　周二的训练比第一次顺畅了许多。

　　经过磨合，几个人之间初步建立起了一点默契。沈明晞依旧话少，但她的指挥和调度开始被下意识地遵循，连脾气火爆的李锐，在几次被她精准的传球喂到舒服的进攻位置后，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抵触，多了些认可。

　　顾淮之依旧是那个时而散漫时而爆发的核心，但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沈明晞。看“他”快速穿插跑动，看“他”冷静地判断局势，甚至看“他”因为激烈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鬓角。

　　训练结束，几人都是大汗淋漓。

　　“爽！”周子轩嚎了一嗓子，直接瘫在地板上。

　　赵强和李锐也靠着篮架喘气。

　　沈明晞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汗，气息还有些急促。她背对着众人，撩起运动背心的下摆扇风，试图驱散酷热。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后腰一小截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以及……束胸布边缘一道浅浅的勒痕，在汗湿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只一瞬，她就放下了衣摆。

　　但那一瞥，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正好走过来的顾淮之。

　　那截腰肢，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细柔韧。而那道浅痕……是什么？运动护具的勒痕？不像。位置太靠上，而且……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微澜。但他立刻强行按捺了下去。不可能，沈曦只是比较瘦而已。男生瘦一点，骨架纤细一点，皮肤白一点，都很正常……吧？

　　他觉得自己快被这些无休止的猜测逼疯了。

　　“喂，沈曦，一起去冲个澡呗？体育馆浴室还挺干净的。”周子轩从地上爬起来，热情地邀请。赵强和李锐也附和着往浴室方向走。

　　沈明晞擦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拒绝：“不用，我回宿舍洗。”

　　“啊？回去还得走那么远，多难受啊。”周子轩不解。

　　顾淮之的心也提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在沈明晞身上。这是又一次的界限划分吗？还是……

　　“不习惯公共浴室。”沈明晞的理由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她拿起自己的东西，“我先走了。”

　　再次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周子轩挠挠头，看向顾淮之：“顾哥，你这室友……洁癖啊？”

　　顾淮之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个消失在体育馆门口的背影，眼神深邃难辨。不习惯公共浴室……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顾淮之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纤细的腰，汗湿布料下模糊的勒痕，还有沈曦拒绝时那过于迅速和坚定的态度。

　　疑点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想起沈曦从不和他们一起洗澡、换衣服总是避开人、说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过于细腻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

　　之前被他强行忽略或找借口解释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心跳失速的方向。

　　如果……如果沈曦不是男生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他几乎是跑着回到的宿舍。推开门的瞬间，他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沈明晞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身上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睡裤，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整个人散发着温热湿润的水汽和干净的皂角清香。看到气喘吁吁、眼神灼灼的顾淮之，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拿着毛巾继续擦头发。

　　顾淮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因为刚沐浴过，她的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晕，脖颈修长，喉结……似乎真的不太明显。宽松的睡衣遮掩了所有曲线，但那种清冽又带着一丝柔软的气质，在氤氲的水汽中，与他认知中的“男生”产生了微妙的重叠与偏离。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因为抬手擦头发而微微绷紧的胸前睡衣布料上。那里……似乎是平坦的。证据似乎又指向了另一边。

　　顾淮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决定再试探一次。他走到自己桌前，拿起一瓶没开封的功能饮料，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给你带的。”

　　这次，他紧紧盯着沈明晞的眼睛和动作。

　　沈明晞擦头发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瓶饮料，依旧是那句：“谢谢，不用。”

　　拒绝，还是拒绝。

　　但就在她视线扫过饮料瓶的瞬间，顾淮之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情绪——不是厌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类似于警惕的东西？

　　而且，她因为刚洗完澡，没戴眼镜。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眼睫毛因为水汽而显得格外纤长浓密，眼尾天然带着的微红此刻更加明显。

　　这真的是一双属于男生的眼睛吗？

　　顾淮之的心跳如擂鼓。他几乎可以确定，沈曦身上一定藏着秘密。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秘密。

　　他没有再坚持，收回手，状似随意地将饮料放在自己桌上，转身打开电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和两人各怀心思的呼吸声。

　　顾淮之看着电脑屏幕上反射出的、身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需要证据。

　　一个确凿的、能揭开所有谜底的证据。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按捺住所有冲动，不能打草惊蛇。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球场的试探，到此刻心照不宣的猜疑，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水痕已现，真相，似乎就在那层薄薄的迷雾之后，触手可及。

第10章 无声的博弈

　　接下来的几天，顾淮之表现得异常“正常”。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找话题，也不再进行那些笨拙的试探。在宿舍里，他要么戴着耳机打游戏，要么处理一些看似是公司文件的邮件，偶尔和沈明晞的交流也只限于“训练时间”、“交作业”这类必要事项。

　　这种突如其来的“冷却”，反而让沈明晞更加警惕。

　　她了解顾淮之，以他那纨绔子弟的张扬性格和最近反常的“热情”，绝不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安分守己。这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果然，细心的她很快发现了顾淮之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观察”。

　　他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带着侵略性，而是变得更加隐蔽和频繁。在她低头看书时，在她弯腰系鞋带时，在她伸手拿高处的东西不经意露出一小截腰腹时……她总能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像羽毛轻轻扫过，带着审视和探究。

　　他甚至开始留意她的生活习惯。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无香型），她的护肤品简单到只有哪几样，她换洗衣服的频率……这些细节，都被他默默收在眼里。

　　沈明晞不动声色，内心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顾淮之的怀疑没有消失，而是升级了，变得更加棘手。

　　她必须更加谨慎。

　　束胸布缠得更紧，哪怕呼吸都有些困难；说话时刻意将声线压得更低沉；行为举止更加刻意地模仿男生的不拘小节；甚至在顾淮之偶尔“不小心”将衣物掉在她附近时，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用脚踢开，绝不亲手去碰。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303宿舍悄然上演。

　　这天下午，沈明晞收到一个快递，是她在网上购买的几本专业书籍和……新的、透气性更好的束胸布。后者被她巧妙地藏在书籍中间。

　　她抱着快递箱回到宿舍时，顾淮之正靠在椅子上假寐，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

　　“买的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扫过那个普通的纸箱。

　　“书。”沈明晞言简意赅，将箱子放在自己书桌下，准备等顾淮之不在时再拆。

　　顾淮之没再追问，重新闭上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刚才分明看到，纸箱侧面的物流信息里，夹杂着一个不太起眼的、某知名运动内衣品牌的缩写LOGO。虽然和书籍混在一起发货很正常，但结合他之前的怀疑，这个细节无疑又增加了一分砝码。

　　他几乎有七成把握了。

　　但这种把握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带来一种更深的混乱和……隐隐的期待。

　　如果沈曦真的是女生，那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还是单纯的巧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同时，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的窃喜，也开始悄然滋生——如果沈曦是女生，那他所有的“不正常”就都变得“正常”了。他不必再怀疑自己的性向，不必再陷入自我认知的泥沼。

　　这个可能性，像黑暗中的一束光，让他看到了解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