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打上去,都会把身体给轰碎,更何况是三颗。
那天晚上整片天空突然亮了一下,近似于打雷的声音,就是蓝小波被打碎的时候。
幸好她一直在往前跑,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不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裴斯律认真地说道:“陈酒酒,虽然你很多话,我都不太认同。但不得不说,道是存在的。”
陈酒酒怯声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她想起那晚蓝小波嘲笑她,以后,她可能再也不敢和别人谈论道的存在了。
“因为,在你拼命往前面跑的时候,蓝小波被雷给劈死了。劈得全身焦黑,死相惨重。”
陈酒酒轻喃道:“那晚,我确实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第48章
不同以往那种很响亮的雷声, 那天晚上听到的雷声,给人一种又闷又沉的感觉。
像极了上天低沉而威严的怒吼。
裴斯律哄她道:“道是存在的,不要害怕这个世界, 它会在冥冥之中保护你。”
他有意反驳蓝小波对她说的话, 保护好她的善良与纯真, 希望她能重拾对世界的信心。
陈酒酒摇了摇头:“那晚的雷声, 并不是道的化身。极光附近的磁场,本就不同寻常,应该只是巧合。妈妈说,道是很无情的存在, 不会特定地保护某一个人的,因为那样就有了偏私。”
裴斯律没有想过她会这样讲。
不过,她做的事确实很符合道的规律。
自己不偏私,也不许道对她偏私。
真是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儿,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了。
在低头想了一会儿后,他认真地对她解释道:“上天并没有对你偏私,它只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力。蓝小波利用小女孩儿的信任与善良,这已经背离了天道,受到惩罚也是他应得的。道的存在,是维护万物自由地生长,当有人从中破坏时, 就会遭到惩罚。就像, 那个, 天地与你并生, 万物与你为一。”
陈酒酒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也看《齐物论》吗?”
“嗯。”其实他只是在监控里听到了这一句,然后就改了下。
“我真的可以和你讨论跟道相关的事情吗?”
其实妈妈不太想让她在外面随意和人讲这些。
因为,她觉得别人可能会不感兴趣, 还有可能被人嘲笑。
道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是有所差距的。
所以,她一般只和很亲近的人讨论。
裴斯律平静地说道:“你当然可以谈论,你可以和我聊任何事,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陈酒酒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她小心地同他讨论道:“如果道真的存在的话,它在那天晚上为了我的成长,以雷电的形式对蓝小波惩罚,可是,为什么没有在过去保护你呢?让你从五楼跳下去,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其实在这之前,裴斯律都不相信那种冥冥之中,操纵一切的力量。
就连那些骗她的话,也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蓝小波的死亡而已。
他从来都是更崇尚法家一些。
道家学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法家学说才是人间秩序的缔造者。
可是,自从陈酒酒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忽然有了另一种想法。
或许,道确实是不存在的,可是只要有人按照道的方式践行,终将有道的显现。
“或许道也保护我了,只是不像保护你那样直接。”
陈酒酒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那个人带我去的酒店,为了不让对方有嫌疑,是我爸安排人帮订的,他所有的龌龊事,都在那家酒店里进行。那家酒店的门窗只能打开一部分。”
她对他解释道:“为了防止人发生意外,大多数酒店都是这样设计的。”
“可是,我当时是打破了玻璃跳下去的。如果一个人一心求死的话,一般到这种程度是不会有人再救的。但那家酒店没有。他们在外墙做了很复杂的双重防护,从上到下每隔两个楼层,都会设置螺旋上升的防护条,在单层防护条的基础上,从里到外多加了一层防护网。从外面看,宛如两条巨龙把酒店的大厦,从下到上地重重围住。”
“放弃了部分房间的采光,以及外墙的光洁美观,每个月都会耗费巨大的维修费用,只是为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自杀事件。接住那些自杀者的,不是防护条和防护网,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悲悯。听说,酒店的创始人,比较推崇道家。损有余,补不足,宁愿放弃一部分物质利益,也要补足珍贵的生命。”
陈酒酒试探地问他:“你当时被带去的,不会是,我家的酒店吧?”
“就是你家的酒店。不然,五楼摔下来,应该是活不成了。可是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也可以说是道的理念间接地救了我。幸好你们家比较崇尚道家,如果是崇尚法家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也要封锁消息,收买媒体,不许人议论,等看到纸包不住火,再对外说我有抑郁症,为了自己的利益,完美地掩盖罪恶。”
陈酒酒想了想说道:“法家的初衷似乎并不是如此。”
“无论初衷如何,自诩法家的人,是这样做的。”
至少这是他家的习惯性操作,所以谈论起来稀松平常。
她对他解释道:“陈家的酒店,之前出过事。听妈妈说,当时内部开会,确实是想像你说的那样操做,可是,这个提案被姥爷摁住了。因为,在查明原因后,那个顾客并没有抑郁症,是因为生意失败,众叛亲离,才心灰意冷自杀的。”
“姥爷说,钱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可以在瞬间引来喝彩与追捧,让人有飘然云间的感觉,但也可以在瞬间予以重创和抛弃,让人觉得好似突然坠落谷底。钱的存在,既像是上天给人类的礼物,又像是上天给人类的惩罚。”
“为了钱而赚钱,只会被上天玩弄。但是为了道而赚钱,就可以玩弄上天。上天利用金钱操纵人性,想要夺走的人命,可以在人间以道的形式化解。道的本身虽然无情,可是经人使用后,就多了一份悲悯。姥爷说,悲悯,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陈家的酒店,是以高奢的品质打造的,却是以平价出售。一直都有人说,住陈家的酒店,会显得人很不上档次,所以一般有大人物的时候,总会选择价格高昂的酒店来凸显档次。可是姥爷说,人的档次,如果通过价格体现出来,那就是被钱给玩了。人应该玩钱,而不是被钱玩。”
裴斯律问道:“可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利于酒店的经营吧。最有资源的那部分人,往往不会选择陈家的酒店。所有的酒店都致力于提高格调,哪有自降格调的?”
陈酒酒底气十足地说道:“姥爷说,那些人要是来住呢,他当然很欢迎啦,因为自己毕竟和钱没有仇,可是那些人不住呢,也没有什么关系啦。这样正好可以空出房间来,给那些资源匮乏的顾客住。这也算是损有余,补不足。”
“姥爷觉得自己在践行天道,这个世间,被一些讨厌的人搞得乱七八糟,他们定下那些错落有致的规则,招招致命,并且总是戳人痛处,而他陈无有,是和这个世间的残酷规则过招的人。他才不要被这个破规则玩弄,他要跟这些破规则打得有来有回,这样才不枉痛快地过一生。”
“他陈无有,原本就是赤条条地来到人间,最后再赤条条地离开。但是这个世界,终将会因为陈无有的存在,而变得温存许多。那些资源匮乏的人,也可以住上高品质的酒店,因为这就是他们本该享有的。不应该因为金钱这种小玩意儿,而分出个等级高低,将顾客挡在门外。他要所有人都不被金钱玩弄,希望所有人都可以玩弄金钱。”
裴斯律虽然对古代哲学不甚理解,但也知道陈无有的名字,来源于《老子》——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看来他的理念,的确配得上这个大俗大雅的名字。
陈无有不拘小节,难怪当初会同意蔚澈然和陈乐道的婚事。而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陈家各项产业在蔚澈然的加持下,经营得比之前还要好。
陈酒酒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我姥爷吹牛吹得过大了,以现在的发展来看,我们陈家应该是要完了。他们连我都可以当成商品交易,已然背离了玩弄金钱的观念,也不再相信道的存在了。”
“以道的理念发展,是可以用无情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温存的。只要陈家做得好,别家自然会被迫改变,现在已经有很多酒店,也开始做双层防护了。不仅仅是在酒店的经营方面,在其他的领域,陈家也是可以倒逼其他家族,放弃破烂世俗规则的存在。重视被定义为底层的需求,创造出价位合适的商品。在满足自身发展基础上,让所有人享受生活的乐趣。”
“但是,爸妈一不在,陈家内部就像阴阳失衡一样,再没有了调节的人,总要有一方去压倒另一方。不过没关系,完就完吧。对人类无益,只能制造冲突和抢夺资源,刻意对人类进行高低分化打压,彻底被金钱和欲望玩弄的企业,即便是生存下来也会是祸害,就像是裴家一样,如病毒般生长,终究会带着宿主灭亡。”
裴斯律吓得讲话都有些紧张:“你怎么对裴家的印象,这么不好?”
陈酒酒小声地说道:“虽然在背后这样议论不好,但是我爸妈曾经预言,几大家族里,裴家会是最快玩完的那一个。因为,他们家好像比较推崇被后世篡改的法家学说。做任何事,都很残忍,却总是以最光鲜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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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裴斯律在一旁试探地问她:“你家人, 经常谈论裴家吗?”
“那倒是没有。我只听到过一次,然后就记住了。因为,那时候好像是裴家不守规矩, 带头撕毁了一项行业内部共同商定的协议。爸爸是当初协议的发起者, 这个是跟商品质量有关系的, 而且也能有效促进良性竞争。可是裴家先是被前期的行业互助吸引了, 在签完协议三年吃尽了红利后,不仅带头撕毁协议还妄图拉别人下水。”
裴斯律记得那件事。
当初裴固元晚上特别开心地在家里炫耀,他实在是听不下去,觉得这样做违背了行业规则, 极不利于裴家今后的发展,就忍不住理论了几句。
然后就被打了……
裴固元说蔚澈然是个混蛋,总是制定对陈家有利的规则。
谁不听他的,就整治谁。
可他偏不听, 不仅不听,还要让别人一起反抗!
规则是用来骗傻子遵守的,裴家的聪明人不用。
这是裴固元的原话。
当初裴斯律只觉得,能让全行业都签订的协议,未必真的如裴固元所说,只对陈家有利。
现在看来,蔚澈然和陈乐道对裴家的总结, 果然精准。
“爸爸当时想要对裴家出手的, 但是被妈妈劝下了。妈妈说, 这样做, 会显得很没有气量,而且很容易被人造谣,陈家不能容忍不同意见的存在, 反而忽略了协议制定的初衷,是为了提高商品质量的下限。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得失,放弃对全局的把控。裴家越是想要破坏,陈家越是应该稳住。”
裴斯律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爸妈的感情真的很好。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
陈酒酒点了点头:“他们一直都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会一起商量。就算是吵架,为了不吓到我,也会偷偷出去吵。”
裴斯律低下了头,觉得她爸妈真的是很温柔,可是他从来没有在那样温柔的环境下生存过。
陈酒酒注意到对方略微失落的神情,她对他说道:“如果这次我爸妈能回来,陈家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愿不愿意,来我家当我哥哥?”
裴斯律没怎么想就拒绝了:“我不愿意。”
“为什么?”
“我家不会放人的,他们的想法是,宁可让我死在家里,也不可能让我去给别人当儿子。而且,我自己会努力读书,考去很远的地方,争取早点自力更生,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陈酒酒内心忽然感到一阵失落:“那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如果你考去和我一个城市,那我们就有见面的可能。”
她小声地说道:“我考大学都费劲,应该是看哪个大学要我,似乎没办法根据城市选学校。”
裴斯律轻声说道:“那就不用再见面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故人。况且,你到时候也未必会想见我,说不定,早就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现在只是他在她身边,她和他的交流比较多,所以显得他似乎对她很重要。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她这里,和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对他所讲的话,对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讲,平等地喜欢着每一个人。
对于陈酒酒,他早已经看透她了,她就是个处处留情的小女孩儿。
她谁都喜欢,同样的,谁都会喜欢她。
而他并不想参与到这种复杂的情感之中。
陈酒酒对他问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