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以后我们攒够了钱,就一起去这里养老吧。”这是乔洵礼的字。
乔母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些什么一样,转身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牛皮信封。
“好像是他自己画的,似乎是哪里的海边……我想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些。”
追怜接过信封。
她的手快要拿不稳了,指尖发颤着抽出里面的纸。
那是一张铅笔素描,是她曾送给乔洵礼的生日礼物——
宁静的海湾,白色的灯塔,几艘随波轻晃的小渔船,天际有海鸟飞过。
而画面的最下方,竟不知何时被人用不太熟练的笔触补了两个小人。
一男一女。
女孩栗色的长发飞扬,男孩的眉眼温隽清秀。
他们正并排看着大海。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张薄薄的纸被追怜死死攥着,她猛地抬头,抓住乔母的手,声音急切:“阿姨,洵礼的死……有没有什么……”
“孩子!”
乔母立刻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握追怜手的力道有些紧,眼神里不知道是哀伤更多还是恳求更多:“别问了……别再往下问了。”
“我们都好好生活吧,斯人已逝,就算……就算真有什么,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欢快地从里屋跑出来,扎着一对小小的羊角辫,长得俏皮而可爱。
她一把抱住乔母的腿,声音清脆:“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园呀!”
乔母脸上的哀伤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温情取代。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对追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看,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追怜看着这一幕,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
她向乔母深深鞠了一躬,将那张素描仔细收好。
“……谢谢您,保重。”
机场大厅广播声回荡。
那张蔚蓝色邮票代表的南方海滨小城的机票被追怜紧握在手中,她背包里还放着那张素描和几件简单的衣物。
快要到登机时间了。
她想起乔母那双哀伤却选择沉默的眼睛,忽觉身心俱疲。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执着,太自私了?
追寻一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真相,除了搅扰逝者的安宁和生者的平静,又能换来什么?
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挣扎的城市——
她不想再回头去看了。
飞机攀升,冲入云海。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舷窗上,闭上眼睛。
背包被她抱在怀里,似乎这样,那张素描的温度就还能熨帖着她
海风的气息,似乎已隐约可闻。
那追寻沉重真相的渴望,则被她暂时埋进了心底,随她一同飞离了S城。
而另一边,裴知喻也同样没有闲着,他的手打在方向盘上,开着车,去的正是前往青江的方向。
他不能再用之前那一套了。
他要换一种办法。
一种能让追怜真正爱上他,可怜他,心疼他,甘愿回到他身边来的办法。
这份当初关于青江的、当初还没送出的礼物,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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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回忆杀好像比较多一点TAT裴狗下章戏份就回来啦!
第40章 捐赠人
海风吹过木门上悬着的洁白贝壳串,碰撞声细碎而空灵,追怜的小店就开在这座海滨小城的老街上。
小店离这里最著名的那片沙滩不远,主要卖些防晒霜和她自己画的手绘明信片。
潮水和时间有时是一个性质的词语,悄无声息漫上来,又退下去
。
所以——
转眼已是快半年。
这半年,春到夏。
追怜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单调。
小店门在早晨打开,海风和阳光涌进来,伴她一整天。
落日将海面染成金红时,“哗啦”一声,她拉下卷帘门,回到小店楼上的小房间里,画笔沾上颜料,慢慢画几张明信片。
偶尔,她也会去镇上的小学代几节美术课,她性格温柔,长得又漂亮,很招学生喜欢。有小女孩嘟着嘴跟她抱怨自己画不好大海时,她总会想起很久以前,她也这样和一个人抱怨过。
然后那个人曾对她说:“画你心里的海就好,不用和别人一样。”
——那是乔洵礼。
但亚热带季风的症候群里,这些回忆愈发轻,就如海鸥略过水面,只留下浅淡的涟漪和模糊的暖意。
海浪打磨贝壳渐光滑,前二十几年的惊涛骇浪让追怜也觉自己像一枚被磨了又磨的贝壳。
她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平静里,埋葬所有尖锐和过往。
可海平面之下,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她从不敢去想裴知喻,仿佛只要思绪一触及这个名字,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便会被打破,打破着一去不复返。
但对方却仍无处不在。
社交平台推送的公益活动简讯里,各地新闻的慈善版块里,都总有他的身影。
照片中,男人穿着素雅,面容温和,和她记忆里那个把银色锁链缠在她脚踝上的阴郁男人判若两人。
配文也常写他是知名的青年画家,极富善心与同情心,捐赠助学基金,创立流浪动物保护项目,做的善事不计其数。
这种割裂感让她恍惚,有时甚至怀疑那惊心动魄的过往是否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不过这半年来,追怜印象最深的新闻,还是今天新发布的这一条——《某沿江村落的旧俗被彻底清扫》
今天本身便是个特殊的日子。
天色湛蓝如洗,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却莫名让人心慌。
据说一位慷慨的捐赠人为这座海滨小城的所有学校都捐赠了大笔教育资金,慈善家或许都有社会形象的需求,要选个学校做参观访问。
这一选,便选到了他们小学。
于是学校特意组织了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而追怜作为兼职的美术老师,也受托来帮忙维持秩序。
礼堂里,她本正在给孩子们分发新捐赠来的画具。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兴奋讨论声驱散了她心头那一点莫名的不安,发完画具后,她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弹出的新闻标题——《某沿江村落的旧俗被彻底清扫》
指尖微动。
她还是点了进去。
新闻字字泣血,笔触批判中带着悲哀,写这个沿江村落位于W城,常有将年轻女孩投河祭祀,以保村庄风调雨顺,年年安稳的陋习。
——青江。
W城,献河陋习,只能是青江了。
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在贴出的配图中出现——
那些欺凌过她的、信奉献祭的这一派人都得到了牢狱之灾。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快意,也并非全然解脱……更像是一场绵延多年的雨季,终于停了雨。
但那潮湿却仍在心里。
还有一点……青江这座村落封闭多年,自给自足,鲜有外人至,怎么会突然被查?
“小怜?”
微凉的指尖停在屏幕上,饱含关切的男声在耳畔响起,还沉浸在回忆中的追怜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
她转过头去,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旁边的辜虹。
这座海滨小城是个旅游小城,地方经济一般,这种镇上小学的校长都是个毫无权力却需要身兼数职的苦差,没人肯接。
所以一般都由被派到基层锻炼的年轻教师担任,比如现在站在追怜身侧的辜虹。
辜虹也就比追怜大了两三岁,算得上同龄人。
他人瘦瘦高高一条,长了一张清秀的脸,带一副金边半框眼镜,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追怜会来这所小学兼职美术老师,也是他在见过她画的明信片后邀请她来的。
“没看什么。”追怜摇了摇头,笑一笑,“随便刷刷。”
此时辜虹的目光落在她屏幕上还显示的青江的新闻上,诶了一声,说:“你也刷到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