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她崩溃的样子,在暴雪的夜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眼眶通红、语无伦次地闹着。
在最不设防的时候,颤抖着叫他的名字,胡乱亲他的脸颊,像抓着最后一根绳。
可现在,她仿佛从未有过那些时刻。她轻描淡写地翻过一页,把那场情绪风暴和他一并抹去。
他忽然想知道,她每天几点下班?住在哪?会不会失眠?是不是还会忍不住吃甜的?
会不会在某个夜晚,也像他现在这样,盯着一条对话框,指尖悬着,删掉、重写、再删掉?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从他的生活里剥离得干干净净,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试着拼凑她留下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此刻,他清楚得残忍,他还恨她,恨她的冷静,恨她的利落,恨她转身时的干脆与不留余地。
恨她把所有的情绪都甩给他一个人收场,那些通宵的失眠,焦虑症发作时的窒息,坐在地板上反复喘不过气的深夜,全是他一个人撑过的。她从未回头。
而他呢?最可怕的是,他恨她,却也爱她。
爱她的孤傲,爱她说“我没事”时眼眶通红还在逞强的样子,爱她所有脆弱里暗藏的倔强。爱得连恨都带着疼。
这种爱让他感到羞耻,却无法自救。
他想靠近她,想确认她是真的好,还是只是装得很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丝可能,被她记得,被她惦记,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知道,她可能不再需要他了。
可他就是想见她一面,哪怕是被拒绝,也好过这样日复一日地,被困在一个无法结束的等待里。
屏幕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日程提醒弹了出来——晚上七点半,和郑曜天的饭局。
今晚,他要见的人是郑曜天,正源观澜的掌舵人,国内顶级富豪榜上的常客,手里掌控着横跨金融、能源、地产的庞大版图。
郑曜天是那种坐在谈判桌上,话不多却句句落在要害的人,行事利落到近乎冷酷。
这顿饭,是早就排在他日程上的,表面上和项目无关,只是郑耀天以私人名义约他出来坐坐。
周越心里清楚,正源观澜那样层级的公司,不会无缘无故在工作以外与人寒暄。私人饭局,只是更方便谈一些不写在合同里的事。
车子驶进曼哈顿上东区,停在一幢外表低调的私人会所,平时只对核心圈层和特定家族开放。
推门进包间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前菜,热气在瓷盘间轻轻升腾。
郑耀天微微一笑:“今天特意请了个会做北京菜的师傅,听说你在纽约呆久了,肯定想念家乡味儿。”
周越落座,目光掠过桌面,酱爆鸭片、葱烧海参、宫保鸡丁、干炸丸子,旁边还有一只色泽酱红的烤鸭,配着薄饼、葱丝和甜面酱,角落里摆着一碗羊蝎子汤,热气氤氲,带着醇厚的香味。
“这阵仗,可真够讲究的。”他笑了笑。
他们边吃边聊,从纽约金融圈的动向聊到国内几个新起的投资热点,谈资在轻松和试探之间游走。
“能喝点酒吗?”郑耀天忽然抬眼,语气随意。
“当然可以。”周越放下筷子,神情不动声色。
助理送来一瓶沉甸甸的飞天茅台,“在这边喝到这个,可不容易。”他拧开瓶盖,酱香瞬间溢满整个包间。
周越接过酒杯,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淡淡笑道:“那就多谢郑总的厚意了。”
酒杯在半空轻轻一碰,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茅台入喉,带着熟悉的辣意和绵长的回甘,周越微微眯了眯眼。
郑耀天像是闲聊般:“其实原来在北京也很少吃烤鸭,到了这边,会不会想这一口了?”
周越接过,低头咬了一口,嘴角弯了弯:“可不是吗,在纽约哪能吃到这么正的味。”
“想家吗?”郑耀天语气淡淡,却像顺手丢出来的一颗石子,落在酒水与话题之间。
周越抬眸,笑意不减:“偶尔吧。”
烤鸭的油脂在灯下泛着金光,薄饼里卷着热气,蘸碟里的甜面酱香气浓烈。
郑耀天笑道:“之前听你提过,有回国的打算。那要不要考虑,干脆来我这儿试试?”
周越抬眼,目光里带着一瞬的探究,还没开口,郑耀天已经自顾自地续上:“我这人性子直,不爱那些弯弯绕绕的,现在国内的发展,不比华尔街差,甚至机会更多。而且你家人也都在国内,省得你一个人在外面漂。”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不瞒你,你父亲我也认识,之前在一些场合有过交集。他也给过我不少提点。”
周越缓缓放下筷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身,低笑了声:“郑总这是谬赞了。”
“是欣赏。”郑耀天举杯,眼神却没有完全笑开,“你这样的背景和手腕,放在纽约是好,放回国内也未必输。”
周越抿了一口酒,他没顺着话接下去,只是微微颔首,把这个话题留在了半空,灯光笼罩着桌面,菜香与酒意像一张无形的网,在安静的对话里,慢慢收拢。
周越把筷子搁下,顺手扬了扬手机:“刚才我弟弟给我发消息,”他语气淡淡的,嘴角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刚被哥大的金工录了。”
郑耀天斜了他一眼,看着那笑意,周越便接着说:“我妈那边的弟弟。”
郑耀天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我之前只知道,你父亲那边就一个女儿。”
“嗯,”周越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酒液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妈一直希望我能带带我弟弟,她觉得,我走过的路,弟弟再走会顺一些。”
郑耀天轻笑一声,没急着接话,只是顺势替他满上酒:“那可得恭喜一下你弟弟。”
周越也没拒绝,举杯与他碰了碰。
郑耀天端着酒杯,微微一笑:“我懂的,我也有个弟弟。”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的调侃,“我爸以前操不完的心,现在轮到我来操心了,弟弟的事,大到公司传承,小到朋友聚会,他都能让我插一脚。”
说着,他抬手随意地晃了晃杯中的酒,眼神却像是穿过眼前的灯光,落在某个更远的地方,“有时候觉得,做哥哥的命运就是这样,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在前面帮人挡一挡风雨。”
周越握着酒杯,灯下的光映在他侧脸上,眉眼依旧沉稳,却在某个细微的瞬间,像是被什么触到了。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喉结微微滚动,才淡淡开口:“是啊,有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站在前面。”
说完又笑了笑,那笑意带着点自嘲,“不过……有些风雨,真不一定挡得住。”
郑耀天挑了挑眉,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意味,却没去追问:“那就先吃吧,挡不住的事,喝完这杯酒再说。”
两人碰杯的清脆声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郑耀天放下筷子,半靠在椅背上,语气不紧不慢:“你回国的话,其实能做的事很多。你这几年在华尔街的履历,足够你直接进任何一家头部机构,拿最好的条件。”
他顿了顿,像是随手拈来一般,又添了一句:“但那样也就是个职业经理人,帮别人打工。机会、平台、资源,都受人掣肘。”
周越没接话,只是轻轻旋着杯中的酒。
“我这边不一样。”郑耀天笑了笑,语气却很笃定,“国内现在资本市场的活跃度不比你那边差,甚至在很多领域机会更多。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边有几个方向,你都能放手去做。”
“一是投资并购,把你那套在纽约用得炉火纯青的手法搬过来,直接主导项目;二是资本运作,我可以给你单独的资金池,你自己挑标的,收益咱们分成;三是管理合伙人,带团队,直接参与决策。”
他说到这里,慢悠悠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提,我不是只留这一条路给你走。”
“我不是劝你马上拍板,”郑耀天补了一句,“只是想让你知道,有时候选项多了,人就能走得更稳。”
周越抬眼望向他,眼神深处一瞬间的光闪过去,又很快被按了下去,唇角微微一勾:“听起来,你已经替我想好路了。”
“是啊,”郑耀天不避讳地笑,“只是这条路,得你自己愿意走。”
周越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急着回应,“听上去很诱人。”他淡声道。
母亲的期望、父亲的安排、他在纽约习惯的节奏、以及眼前这份几乎可以随意施展拳脚的机会,这些念头在周越心底交织、彼此拉扯。
忽然,他像是被某个细节触动,脑海里浮现出夏知遥的朋友圈,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回国,会是什么样子。
在国内更熟悉的语境里,她会如鱼得水吧,穿着西装,开口就能把全场的节奏握在手里。那样的她,会不会离自己更近一些,还是……更遥远。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却不露情绪:“我得想想。”
郑耀天并没有察觉,只看见他沉默了几秒,才像是若无其事地开口:“条件诱人是一方面,另一面是你能完全掌控的空间。周越,你要的不是平台,是舞台。”
周越抬起眼,看着对方,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衡量未来,也像是在想象某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知道你可能也比较矛盾。”郑耀天并不逼迫,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我不需要你现在做决定。但有一点,等你真想好了,别让我等太久。”
周越笑了笑,没应声,只抬手与他碰杯,酒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像是将这一刻的分寸与试探暂时封存起来。
第36章 Chapter 36 你在纽约……是……
入职天行方略的这一年多里, 夏知遥几乎从未真正停下脚步。她像精密机械中运转无误的齿轮,冷静、克制、高效得近乎苛刻,仿佛天生为战而生。
她话不多, 却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厘清局势、定下节奏, 将项目推进到滴水不漏,从前期的行业研究、财务建模、尽调访谈, 到后期的战略优化、资本运作方案落地,她几乎每一个环节都亲自盯过。
短短一年多, 这家最初被视作“不可能跑起来”的创业草图,硬是闯进了原本由国际巨头垄断的高端咨询领域。
“天行方略”这个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行业期刊的深度报道里, 资本简报的重点推荐中,以及那些以往只有顶级咨询公司才有资格踏入的公开路演嘉宾名单上。
他们承接的客户名单里,不乏市值百亿级的上市公司、跨国巨头的中国区分部, 还有正筹备IPO的科技新贵,在普通咨询公司眼里,这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在一次新能源企业并购案的中期会上, 夏知遥当场将对方提交的三份不同版本的估值模型拆解对比,指出关键参数被高估的区间,连对方的CFO都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承认。项目结束后, 那位CEO在访谈中评价她, “冷静得像机器。”
甚至连几家老牌咨询巨头的月度分析报告中, 也多了一条特别备注, 对这家新公司的持续关注, 并警示其在新兴行业的渗透速度。
她身边的老板郑晓天,出身显赫,学历体面, 姿态不低,却一度被轻描淡写地归为“豪门二代玩票”的范畴。
天行方略刚起步那会儿,许多人都以为他只是偶尔露个面的金主代表,是投资人派来刷履历的名义负责人。
可半年过去,现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这个“玩票”的人,在资本端的出手精准而稳健,每一次在项目关键节点的注资、并购谈判、风险对冲,都恰如其分地完成了补位。
他不声张,却步步为营,风评也悄然从“靠关系的富二代”转向了“有眼光”“稳得住”“真正懂管理”。
而在天行方略的核心战场,策略部的会议室里,大屏上的PPT跳转到下一页,投影机轻微的嗡鸣与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专注的预演气息。
会议桌上摊开的资料,几乎每一页都夹着各色交错的批注。
夏知遥站在前方,她的声音一出口,就让原本还在低声讨论的会议室瞬间安静:“这一页的逻辑顺序不够清晰。风险评估应该紧随数据预测之后,流程不顺,结论就无法自洽。”
她轻顿一拍,语气不急不缓:“咱们,重做。”
说话时,她已经走近投影幕前,指尖稳稳落在草案某一段落上。语调依旧平静,却像刀锋划过纸面,锋利到让人不敢忽视。
“还有这里,‘机会’这个词,不足以支撑决策。我们不是在卖梦想,也不是在堆叠空洞的愿景。”她停顿片刻,抬眼扫过一圈人,声音清冷坚定,“我们谈的是依据,是能够落地、能承担后果的确定性。”
她的逻辑思维如剖解术般精准,每一个策略节点都必须环环相扣、闭环成链;每一份提案里多余的字句,她都能一眼揪出,毫不犹豫地划掉。她对模糊没有耐心,对侥幸更是零容忍。
可正因如此,夏知遥在团队中几乎拥有一种近乎绝对的信服力,她说的“重做”,从不是自上而下的压制命令,而是一种自我要求的宣言。
晚上十点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霓虹与车流,她带着大家一起熬夜,撸起袖子钻进数据与文案堆里,;午间短暂的间隙,她会顺手给全组订咖啡,夜深时点一轮夜宵,边翻资料边跟团队核对每一处细节。
她不说“我带你们”,她只是和他们并肩作战,用行动告诉每一个人:你们不是孤军奋战。
她不是惯于安抚情绪的温情型领导者,却让人莫名安心。冷静、克制,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能让人甘心把后背交给她,在这个复杂而喧嚣的行业中,一寸寸劈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她打仗,我养兵。”这是郑晓天在一次公司聚餐上说的,语气半真半假,带着他一贯的吊儿郎当与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