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郑晓天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章路远那通电话,“她说她跟别的男人上床,就是你?”
电话那端的声音冷到极致,像是被冰封的暗涌,带着克制到极点的炸裂感。
而他,只沉默了一秒,便挂断了电话,没有解释,没有辩解。
如果沉默能换来她的清净,他宁愿一直做那个“最不绅士的朋友”。
他收起手机,靠回椅背,目光越过她落在窗外。冬日的阳光淡淡洒进来,像一层薄薄的金箔贴在空气上。
“总之,”他半真半假地说,“你什么时候有新目标了,记得提前告诉我,哥哥替你掌掌眼。”
夏知遥没有睁眼,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激,不是因为那句玩笑,而是因为某种无声的守护,从始至终都被他小心地藏在了轻佻背后。
输液袋里的药液所剩无几,细细的针管里,最后几滴药水沿着塑料管滑落。
郑晓天正坐在一旁刷着手机,余光瞥到吊瓶快空了,忙招手叫来护士:“护士姐姐,我们这边快结束了,帮忙拔一下针呗。”
护士熟练地走过来,轻轻抽出针头,夏知遥低头,用棉球按着手背,指尖按压的地方微微泛红,皮肤被冰凉的空气沁得发凉。
她正要放下棉球,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开门声。
夏知遥的妈妈方晴站在那儿。
她的五官依旧明丽,骨相清俊,眉眼间天生带着读书人的清雅气度,只是那份从容已被生活的风霜和疲惫侵蚀得不再完整,眉间刻着深深的纹路。
米色羊绒大衣衬得她的气质愈发沉静,领口的丝巾松松垂着,几缕发丝在冬日的寒风里微微凌乱,却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她的视线先落在女儿按着针眼的手背上,微微停顿,随后,又移向一旁的郑晓天,目光平静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打量。
“妈。”夏知遥开口。
郑晓天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整个人像被调到“礼貌模式”:“阿姨您好,我是知遥的同学,郑晓天。”他的笑带着分寸感,姿态收敛,没有平日那股吊儿郎当,反倒多了几分乖巧的客气。
方晴走过去,先看了看女儿的脸色,又看了看她手背上的针眼,确定没肿起来,这才把视线转向郑晓天,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客气:“晓天是吧,谢谢你特地来医院陪她。”
郑晓天笑着摆摆手:“应该的。”
方晴在女儿床边坐下,原本压着的情绪开始一点点溢出来,既有担心,又有责备,语速比平时快了半分。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工作也好,生活也好,能不能多考虑一下身体?我知道你忙,可你不能总这样撑着……”
“你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能把女儿气得进医院?”
“你看你瘦的,反正现在也回来了,跟我回家住几天,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她说着说着,眉间那道深纹愈发明显,像是连带着这些年的辛劳和积郁都被翻了出来。
夏知遥看着母亲,神情却意外平静,她伸手握住方晴的手,低声安慰:“妈,我没事,输完液就好。你才是,别太操心,也注意休息。”
她的语气稳得像在劝一个情绪过激的病人,而不是一个女儿在回应母亲的担忧。
郑晓天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对母女之间,夏知遥的姿态更像个男人,像是替代了父亲的位置,承担起安抚与支撑的角色。
那份沉稳,不像是临时撑起来的,而更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她早已习惯在家里承担安抚和支撑的角色,把自己的情绪往后放,先照顾好别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并不缺一个“依靠”,因为她早就学会了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上。
方晴的情绪渐渐缓下来,松开了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那行,你今天就别折腾了,等会儿跟我回家休息。”
夏知遥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很平淡:“我还得回家收拾东西。”
“那我跟你回去拿。”方晴顺势接道,说着侧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郑晓天,目光中带着长辈特有的打量,带着一种从容的审视。
郑晓天会意,放下手里的手机,笑得自然:“我送你们吧,夏知遥你不着急入职呢,不差这一两天的,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事慢慢来。”
方晴也笑了,一笑便让人看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眉眼舒展时,自带温柔的光泽。
“那晓天既然不忙,中午就跟我们回家一块吃饭吧。”她语气温和,带着主人家的爽快热情,“你爱吃什么菜,阿姨给你做。”
郑晓天微微一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长辈这样真诚而自然的热情与关心了。
他很快收敛神色,唇角带笑:“阿姨做什么都好,主要是给知遥补补。”
话音刚落,夏知遥抬眼,语气淡淡地补刀:“他什么都吃,跟猪一样。”
方晴轻轻皱了下眉:“知遥,怎么说话呢?”
郑晓天摆摆手,笑得很自在:“没事的,阿姨,我们都这么熟了,她就这脾气。”
几天后的早上,天行方略的例会准时开始。
会议室设在顶层,三面落地窗将冬末晨光尽数引入,玻璃外是城市高楼的剪影与被阳光镀亮的远山轮廓,楼下车流如织,一切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清醒而克制的金色雾气中。
室内却静得几乎凝滞,只有资料翻动的轻响、PPT切换的“啪嗒”声在空气里浮动。
几个中层偶尔对视,眼神里带着隐约的审视,毕竟是个空降的合伙人,履历虽漂亮,却不知道能不能服众。
郑晓天站在前方,随意地笑:“介绍一下,新任合伙人,夏知遥。之前在合益做副总监。”说到这,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暗暗观察,却没多解释,只顺手切到下一页,“以后负责整合事务和战略推进线。”
夏知遥起身,身着剪裁锋利的蓝格纹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齐肩发别在耳后,露出干净的下颌线。
她的目光平视,声音不高,却干脆利落:“我是夏知遥,各位好。今天的议题我已经提前看过,有几点想补充。”
她翻开资料,手指在页面上停了片刻,直接点出汇报里一处被忽略的数据偏差,并顺势提出可执行的修正方案。语气不带质疑,却句句击中关键。
直到会议过半,一项季度预算被草草带过,讲解者刚开口几句,她便淡声插入:“这组税率参数取值偏高,按最新政策应作修订,否则预测利润会出现偏差。”
语调不重,却像一枚细针,精准落在要害。她只指了指PPT右下角那串被忽视的微型字体,像是随手一扫,就能看穿公式背后的逻辑漏洞。
那名分析师一愣,下意识翻报告,神色从茫然到慌乱,低声道:“……我回头再重新算一遍。”
桌边几人交换了眼色,有人挺直了背,有人飞快在笔记本上划下重点,会桌另一端,原本低头看文件的人也抬起了头,先前的审视在不知不觉间收敛了几分。
郑晓天没说话,只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心底默默记下:没让我失望。
她合上手中的笔,姿态端直,阳光沿着玻璃桌面缓缓爬升,气氛已悄然改变,从初见的试探,到正眼以待。
会议继续,直到散场,没人再轻视这个“空降”的新上司。
夏知遥没有与任何人寒暄,只收拾好资料,干净利落地起身离席。她的步伐稳而不急,像是对会议室里的空气多停一秒都是浪费。
她推开角楼的办公室门,三面环窗,视野开阔得像一张摊开的地图。
此刻,阳光正烈,穿透落地窗洒进来,把整面玻璃幕墙打亮,反射得人睁不开眼。脚下的城市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兽,高楼林立如森林,车流是密密的血脉,带着滚烫的脉搏。
她靠在窗边翻看资料,目光却越过纸页,定在远方那片浅蓝泛白的天色上。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刚应声,门就被推开一条缝,是郑晓天,手里拎着两杯咖啡,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神情一贯漫不经心:“没换风格啊,还是上法庭的装扮。”
“你不是说,重要场合,穿得像个总监比较好?”她淡淡看他一眼,声音冷静。
他走近,把咖啡放在她桌角,半开玩笑:“看来我们对‘总监’的理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没理,只低头抿了口咖啡,郑晓天靠在桌边,继续打量她:“不过,这样的确像要打仗。”
她抬眼,语气锋利:“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句话不重,却在门口刚送完文件、正打算悄悄走掉的郑晓天助理耳边炸开,对方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少了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正视。
郑晓天微微一愣,嘴角的笑淡了下去,眼神里浮起某种不动声色的理解。
夏知遥缓缓坐回椅子,望向窗外金属色的城市光影,低声道:“我不确定……是回来做事的,还是回来还债的。”
郑晓天沉默几秒,忽然轻轻一笑:“那你先做嘛,做一点,再慢慢想。”
她指尖一松,将咖啡轻放在桌上,顿了一下,语气陡然一转,重新回到她一贯的利落与效率:“说正事吧,我需要一个靠谱的助理。”
郑晓天挑了下眉:“公司里的你随便挑,要不要我那个?熟练得很,文武双全。”
夏知遥看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却精准击中:“你那个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那是你爸精挑细选送来的,集助理、保镖、监视器于一身。”
郑晓天“啧”了一声,摊手做无辜状:“你别这么说,我其实挺怕他的。”
“我想找个新人。”她的语气变得安静而坚定,“聪明点,愿意学,最好是女孩。性格干净点,不用会太多,执行力强,我会自己带。”
他认真看着她,目光沉了几秒,终于点点头,收起笑意,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喂,老孟,来一下夏总办公室。”
不到五分钟,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紧接着推开,进来的是位利落干练的女性,约三十出头,短发利剪,她没化妆,但皮肤状态极好,眉眼之间一股不容人废话的凌厉感。
“每次都叫老孟,我以为我今年60了。”她开门见山地说,语气冷淡,目光落在郑晓天身上。
郑晓天嬉皮笑脸地抬手投降:“好好好,孟总监,孟老师,孟姐,您辛苦。”
她压根懒得理他,转头看向夏知遥:“郑总说您要招一个新人助理?”
“是。”夏知遥点头,语气干净清晰,“能力可以培养,人要聪明、肯学、没有职场老油条那一套,最好是女生。”
孟舟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废话,干脆道:“那我走一个全流程定制招聘,岗位描述我来写,简历筛选我亲自盯,明天下午前给你送第一轮名单。”
说完正事,孟舟低头翻出随身文件夹,随手翻着简历清单,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漫不经心的提醒:“不过话说回来,郑总,别轻易对小姑娘出手。”
第33章 Chapter 33 沉舟侧畔千帆过……
郑晓天正端起咖啡, 还没喝一口,就被呛了一下:“……你这话,哪跟哪儿呢?”
夏知遥连眼皮都没抬, 只淡淡接了句:“他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你看他在公司, 对谁下过手?”
孟舟闻言,嘴角轻轻一动, 像忍住了什么,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说得也对。”
郑晓天看着两人一搭一唱, 苦笑着举了举手:“等会儿,我怎么突然成了你们的联合批斗对象?”
孟舟“啪”地合上文件夹,起身时神色自若, 语调平稳得像在宣读一条常规流程:“你一直是。只是平时没人有空提醒你而已。”
话音落地,她已迈向门口,连头都没回。
短暂的沉默后, 夏知遥忽然抬眼,眼神清冷,语气却漫不经心:“你不会是……想对人家下手, 结果被拒绝了吧?”
郑晓天愣了愣,手里的咖啡停在半空:“……哪儿能啊。我向来惜才如命,怎么可能对自己HR总监下手?这是爱护员工, 克己复礼。”
他说得一本正经, 仿佛真在陈述企业核心价值观, 脸上却挂着那副惯有的、无赖又带几分天真的笑。
夏知遥没接话, 只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放下杯子后才开口,语气冷静而分明:“我不是在批判你。”
她看向他,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只是你这个习惯, 确实该改了。”
“现在还不算什么,可一家公司越大,盯着的人就越多。哪怕只是个情绪不明的眼神,一个姿态上的暧昧,都可能被放大解读,你不在意,可别人会拿来当攻击你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