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几乎没歇着,会议室里,只有纸页翻动与键盘敲击的声响交替回荡,从公司资源的再分配、海外商务架构的调整,到牵动核心利益的内部股权分配。
谈完公司的事,郑晓天合上文件,顺手把笔丢到桌上,往椅背一靠,语气放松下来:“行,正事先到这儿。”
他瞥了她一眼,像是随口,又像是早就盘算好似的:“说说你自己的事吧,新入职的待遇,我们得给你定个标准。”
夏知遥挑了挑眉,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却笃定:“我要做合伙人。
“废话。”郑晓天笑了笑,“你当然是合伙人级别的人进来,公司架构上要给你留够空间,待遇也不能寒碜。薪酬、分红、股权激励,还有出差和项目的配套,你先提条件。”
她靠在椅背上,神色沉稳,指尖敲着咖啡杯壁:“条件我会提,但我更关心权限和决策权的范围。”
郑晓天扬了扬眉:“这才是你该关心的。”
两人又一次陷进细致的讨论,从薪酬结构、项目分配,到年度奖金和股权比例,像刚才讨论业务那样干脆直接。
在公司的事务上,郑晓天完全没有半点富三代的浮华气,办公室陈设简约干练,言谈举止间,分寸拿捏得极稳,既干脆利落,又不失沉着。
最后一页文件签完,他“啪”地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向后一仰,整个人懒洋洋地靠进椅背,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调侃:“合作终于谈妥,恭喜夏总。”
夏知遥摘下眼镜,指尖在镜腿上轻轻转了一圈,神色看似从容,眼底却藏着时差与高压叠加后的疲惫与清醒。
她微微一笑,唇角浅弯,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锋利:“也就你能干得出来,我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叫起来签合同。”
郑晓天看着她,眼神微微一动,从桌边抽出刚签完的协议,将另一份复印件推到她面前。
纸张边缘在光下泛着冷白的反光,最上方那一行字清晰醒目,副总裁(战略咨询合伙人)。
“战略咨询这块,以后就是你的天下。”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在随口安排一场饭局,“原来的架构太老了,该拆的拆,该重组的重组,你擅长的,正好就是这个。”
他微微一笑,带着惯有的懒散:“等咱们把底盘搭起来,赚大钱了再去投资别人也不迟。”
夏知遥低头扫了眼合同,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你现在最大的股东……还是你哥吧?”
“当然。”郑晓天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耸耸肩,“坑谁不能坑他?自家人不上当,哪来的创业经验值?”
说完他自己先笑出声,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又补了一句:“你是了解我的,从大学时候的小组作业开始,我什么时候亏过钱?我哥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没价值的公司,就算是亲弟弟的,他也不会投一分钱的,既然投了这么多,他心里肯定有数。”
夏知遥点头,唇角微扬:“也是,那我就可劲儿烧钱了啊,初创公司前期,哪儿哪儿都是钱眼。”
郑晓天看了她一眼,调侃的锐气收了几分,语气正了下来:“你只管放开手做,你真把这架子搭起来,我哥那边我自会交代。”
夏知遥垂眸,落在副总裁那几个字上,那是她最熟悉的领域,也是她曾经最锋利的武器。那些年,她凭这个杀出血路;如今,她终于又握回了主动权。
那是一种归位,也是一种宣战。
郑晓天看着她的表情,轻笑一声,半调侃道:“怎么,手痒了?”
“还是说,你这表情,看上去像是准备开战?”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是荒废太久了,不知道怎么拿刀了。”
郑晓天半倚在椅背上,眯着眼打量她,忽然,他伸手拿起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动作干脆得毫无预兆,镜头径直对准她的脸。
屏幕里的人神色清明,却带着连粉底都盖不住的倦意,浅粉色的发根早已褪得不均,发缝间新生的黑发清晰得像一条分界线,衬得整个人更显凌厉。
“啧。”他摇了摇头,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半真半假地道:“夏总,你这状态,外人看见不得以为我们公司出事了?”
他的声音轻慢,尾音带着一点懒意,说完,他晃了晃手机,像是在比划一个凭证,转手又收进口袋:“中午吃完饭,我带你去把头发收拾一下。”
夏知遥低头,指尖轻轻扣上笔记本电脑的,她没有立刻回应,她太熟悉郑晓天的行事风格:总是把关心藏在调侃里,把真心压在不动声色的表象之下。
他从不问她不想提的事,不逼她交代那些已经封存的伤口,只在必要的时候,默默为她留下一片熟悉的战场。
就像此刻,他递给她的,不只是“合伙人”的名头,而是一整套可供施展的兵权与地形。
“行,听你的。”夏知遥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这方面,你是专家。”
理发店里人不多,夏知遥坐在全身镜前,肩背依旧挺直,像是习惯性维持着一种对外的姿态。
“美女啊,你这头发之前漂的时候损伤有点大哦。”理发师一边说,一边用梳子顺开发丝,在她肩头比了比,“你看啊,我建议咱们可以剪到这个位置,现在很流行这种一刀切,也适合你。”
梳子的尾端停在锁骨稍上的地方,“然后重新染回黑色或者深棕,之后慢慢修,等之前的发质都剪掉了,长出新的,再考虑染发或者烫发,怎么样?”
夏知遥看着镜子里的人,发色已经褪得不均,粉色和黑色交错着,像是两段截然不同的生活被硬生生接在一起,她目光平静,没有多想,几乎没有犹豫地开口:“可以的。”
郑晓天坐在不远处的等候沙发上,长腿随意地交叠伸开,手里转着手机,看似在刷消息,余光却一次次飘向不远处的那张镜子。
镜子里的夏知遥,肩上覆着雪白的围布,发丝被梳得顺滑贴服,神情安静,像一池看不见底的水,表面平静,却不是真的轻松。
“我还以为你会坚持那个粉。”他忽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评论一条微博,“能想象你刚染那时候,有多嚣张。”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应,只在镜子里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却又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疲惫。
“那时候刚离开。”她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做点什么,至少能看起来……像个决定。”
郑晓天轻笑了一声,低低地摇头:“所以就折腾自己的头发?真有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从镜子里落到她肩头的发丝上,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你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别瞎折腾了。”
理发师拿起剪刀,动作利落,粉色干枯的发尾一寸寸落在黑色围布上,无声无息,却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一点点被剔除。
郑晓天没再出声,他懂她,也懂那一句“像个决定”背后的分量,他低头刷着手机,姿态懒散得像个陪着消磨时间的朋友。
但只要她一抬眼,他便总能在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目光落在那个正一点点将过去剪掉的她身上。
“重新开始挺好的。”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很稳,“从发根开始。”
夏知遥没有应声,只静静地望着镜子里头发一点点变短的自己。眼神从平静渐渐凝成锋利,那些掉落的发丝像是旧日的残骸,被扫帚轻轻带走,转瞬消失不见。
她忽然觉得,轻了些,不仅是头发,还有肩膀。
染发剂刷上来的时候,发丝被一缕缕包起,保鲜膜层层封住。
郑晓天坐在她对面,刷了几下手机,忽然抬眼,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压低后的沉稳:“准备好和过去一刀两断了吗?”
夏知遥的目光在镜中顿了一瞬,随即抬头与他对视,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醒。她的声音不大,却冷静而笃定:“准备好了。”
郑晓天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镜子里那张逐渐恢复本色的脸,褪去粉色的张扬与漂泊,她的头发将染成深棕。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行吧,夏知遥回来了,而且,版本升级了。”说着,他举起手机,对着镜子里那张被保鲜膜包裹的脸轻轻按下快门,“留个纪念,”他的语气带笑,“你新生的第一天。”
镜子里的她,眉眼未改,却早已与从前不同。
风铃叮当作响,两人推门而出,外面的雪还在下,细细密密,落在肩头和发梢上,像一层薄薄的绸缎,柔软、冷淡,又寂静无声。
夏知遥站在门口,抬头望了一眼街对面,她刚剪过的短发微微被风撩起,那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清清冷冷,重新回到了众人熟悉的模样
一个能在董事会上通宵鏖战,也能在甲方面前冷静翻盘的她。
郑晓天笑了:“夏总杀回来了。”
她刚迈步,一阵手机震动打断了动作。
她垂眸看去,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爸”。
那一刻,寒意像是透过指尖的金属边缘,渗进掌心深处,她停下脚步,手机在指间短暂停留,然后接通。
“爸。”她开口,那一声不算迟疑,却也不同于平时的沉稳自若,像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克制,一种对熟悉又陌生的牵绊,有些措手不及。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回来了吗?”
她目光在雪中微动,停了半秒:“回来了。”
对面陷入沉默,像是两个熟悉又对立的棋手,在等待对方先落下一子。
第31章 Chapter 31 我说你在我旁边……
风从她耳边擦过, 吹动新剪的发尾。那一刀切的黑发在风中几乎纹丝不动,冷静,笔直, 像是一道无形的防线。
郑晓天站在一旁, 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插话, 他知道那道防线,是她这两年用遍体鳞伤换回来的, 谁也轻易触不到。
电话那头,夏仲明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依旧直接、毫无情绪缓冲:“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需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她的视线落在雪地上, 一条还未被踩乱的脚印,从脚边一直延伸到远处,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下午过去。”说完收起手机,神色明显有些紧绷。
电话挂断,夏知遥将手机塞进口袋, 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被雪覆盖的街道出神。
郑晓天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目光扫过她, 忽然开口, 语气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合着你那时候跑出去, 都没跟你爸说?”
“嗯。”她答得干脆, 没有丝毫掩饰。
“就一句话都没留?”他眯了下眼, 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不可思议,“辞职呢?也没说?”
夏知遥转过头, 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那点装出来的惊讶:“你什么事都跟你爸说吗?”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凉意,“你一天晚上换一个的睡,也跟他说?”
郑晓天被噎了一下,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僵了半秒。随后他低低笑了笑,耸耸肩,干脆认了:“这些事我不说他也知道,倒不是我多透明,他一直有人盯着我。”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微顿,眼神往一旁飘了飘,像是不愿在此刻深谈:“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家那摊事……说复杂也复杂,说清楚也不过几句话。”
他顿了顿,唇角勾出一个带苦味的笑:“算了,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夏知遥听着,神色微微一敛。她隐约知道一些郑家的豪门轶事,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太锋利了。
“抱歉。”她低声道,语气难得柔下来,“我刚才说话太冲了。”
郑晓天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是被冒犯的恼意,而是一种很淡的、能理解的疲惫。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行吧,你这句道歉我记下了,回头多请我几顿饭,就当精神损失费。”
她抬眼看他,眨了眨眼,眼底浮出一点笑意:“咖啡不算。”
“咖啡算个屁。”郑晓天笑骂一声,“我现在心灵受创,得用小酒修复。”
他话锋一转,笑着摆手,语气轻佻里掺了几分真心:“不过啊,我也替你爸感慨一句——那么能干一个闺女,说跑就跑,说不干就不干,换谁不疯?”
他的视线在她侧脸上停了几秒,笑意慢慢敛去,语调压低:“不过你爸现在打电话来,说明还是在乎的。”
“是啊。”夏知遥望着街口,轻轻吐出一句,“在乎的前提,是我还有他看重的价值。”语气平稳得近乎冷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清楚不过的逻辑,而不是在谈自己的父亲。
她向前跨了一步,脚尖踩进雪地,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人都是一样的,”她说得刺耳,“习惯以利益衡量一切之后,就很难再承认感情的部分。”
说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唇角轻扬,笑意里没什么温度:“他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郑晓天没有反驳,只是将双手插进口袋,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当他是个甲方爸爸不就行了?报需求、对KPI、谈回报,你最擅长的那一套。”
夏知遥听着,轻轻叹了口气,像笑又像不是:“要是真的能当他是个甲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