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夏知遥还能留多久,也不确定明天醒来,她是否还会躺在这里。
但他想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味道,一点气息,只要她能记得:他来过,她曾被这样爱着。
周越直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她。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不安猛地涌上心头,房间安静得过分,不像熟睡的平稳,更像是,随时可能从他怀里、从他世界里,悄无声息退场的幻影。
像一场温柔的梦,正悄悄逼近醒来的边缘,他甚至不敢再眨一次眼,怕那一瞬的空白里,她就此消失。
夏知遥原本闭着眼,可就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她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天花板,目光清醒得过分,仿佛一夜未眠。
其实她从他起身的那一刻就醒了,他蹑手蹑脚地穿衣,放轻脚步,怕惊醒她的样子,她全都听得见。
连他停在门口回头的那个停顿,她都能感受到,她侧过身,看着他睡过的位置,那里的枕头还残留着微微的体温和气息。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处被压过的褶痕,指尖一寸寸抚过,像是想记住最后的形状。
可被褥终究是会凉的。
夏知遥起身,身体每动一下都透着疲惫和失重,脚步沉重地走到客厅,拉开抽屉,取出笔与信纸。
她坐在桌前,垂着眼,静静望着那张雪白的纸好久,落笔很慢,一笔一划,像是在和自己告别。
周越:
我没打算用这封信解释太多。我们太了解彼此了,反而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这段日子,我们的情绪像被推到悬崖边,任何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我们跌下去。
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到彼此。
我们之间的开始太仓促,也太激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炽热得耀眼,也危险得不真实。
你闯进我的生活太快了,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和过去告别,就已经和你卷入新的风暴。
可我不是一个擅长“失控”的人。我习惯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哪怕只是表面的掌控。而你,让我既想紧紧握住,又彻底失去控制。
如果褪去了那些激情呢?如果没有重逢的惊喜、没有深夜的酒精、没有那些压抑到极点后的爆发,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们是在靠近,还是在互相缠绕、互相撕扯。你太年轻,又太真诚,爱得那么用力,我怕你给得太多,也怕我还不起。
所以,我请求你,给我,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我不是在跟你分手,我也根本没办法真正放下你。只是现在的我们,不适合继续走下去,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我们都还没准备好承受“真正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你看起来总是那么坚定,可我知道你内心并不比我更安稳。而我,也再无法用退让来维持平衡,哪怕我比任何人都想留下来。
我想让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们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劝我留下。我暂时不会回国,想一个人去看看别的地方,去想明白一些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事。
但我不是永远逃避的人,等我真的想清楚了,我会回去,也会告诉你,去面对那些我一直不敢碰的问题。
我知道你会恨我离开。
但你应该也明白,我不能总是藏在你家里,而你,也该趁这段时间,好好问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我?又想要一个怎样的“我们”?
你曾说过爱我全部的样子,可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还会不会一样地爱我。
我不是不想和你共度余生,只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成为那个可以安心留在你身边的人。
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
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那一晚接住我所有的崩溃,哪怕我什么都没说。
请你也好好生活,像我曾偷偷希望的那样,别因为我而放弃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等我。等那个更清醒、更坚定的我回来。
——夏知遥
行李已经收好,夏知遥坐在床沿,手里那封信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每一个字都斟酌过,干净、克制,不留情绪的破口。
她很清楚,这不是一封能让人安心的信,它会让周越愤怒、困惑,甚至觉得被背叛,可如果不走,她怕自己就再也走不了。
可她也明白,自己并不是全然想要离开,她在赌。
赌他看到信以后,会不管不顾地来找她,赌他会推翻她所有的防线,让她相信,即使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他们依然可以在一起,赌他会用行动证明,那些她口口声声说不可能的事,其实都可以。
如果他真的来了,也许她会收起行李,丢掉这封信,连那些设想好的理由都不再需要,她会放弃一切,回到他身边。
可如果他没有来……她会告诉自己,这是命,是他选择了停下,那样的话,她也该学会转身。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把信折好放在床头柜上。
落款之前,她停顿了很久,笔尖在纸面轻轻划过一条不成形的痕迹,像是犹豫,又像是留白,那是她唯一的、不肯承认的暗示。
飞机抖动着滑上跑道时,她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她拼命咬紧牙关,试图不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了每一下颤抖。
眼泪止不住,她就用手背胡乱擦,擦了又落,像是终于决堤的潮水,压了太久,终究漫了出来。
出门前,她站在玄关,望了一眼这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塞满回忆的屋子,客厅里的每一件物品都静静地待在原位,像在等她回头。
可她没有,她只是低头,拎起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门关上的一刻,她甚至没给自己留下回头的余地。
飞机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云层在玻璃外翻涌,广播里传来“请关闭移动设备”的最后提醒,像一把无形的刀,割断她与世界的最后联系。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着,周越的对话框静静地在眼前,手指悬停了很久,才敲下一句:【我走了,信我已经留在家里了,你会看到的,照顾好自己。】
她停顿片刻,又打下另一句:【等我处理好我的事情,我们再见。】
这短短两行字,是她用尽理智与勇气,替两人勉强画出的未来,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才狠下心来按下“发送”,随后关机。
屏幕一黑,连那一点最后的连接也随之熄灭。
耳边轰鸣声渐起,飞机缓缓滑行,她靠进椅背,闭上眼,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足够冷静。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演练过离开的场景,一遍遍地构思那封信的字句,直到语气足够理性、语言足够平稳。
可真正的告别,从来不是冷静的。
她想起他在耳边轻声说:“你再走一次试试,我真的疯了。”那时她没回答,她怕一开口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可她终究还是走了,走进一个谁都找不到她的地方,飞机带她越飞越远,每一寸高度,都像在抽离她曾拥有的温度。
她开始后悔,但太晚了,她埋头在毛毯里,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
她很努力不去想,可一闭上眼,脑海就浮现周越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她一惯清醒、理智、不纠缠。
她也知道,这一刀,她是亲手往自己心上捅的,可道理归道理,疼也是真的,疼到骨头里,疼到她不敢呼吸,只能一个人,在万米高空里,悄悄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空姐悄然走来,轻声唤了她一声,并递来一条干净柔软的新毛毯。
她这才迟缓地抬起头,说了句:“谢谢。”声音嘶哑到几乎不像她自己。
空姐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微笑,温和地走开,留给她足够的体面与沉默。
她靠回窗边,将新的毛毯盖在腿上,飞机穿越厚厚云层,阳光从云层缝隙中倾泻而下,穿透舱壁洒在她肩头。
她却只觉得冷,深至骨髓的孤独,像是从那束光的尽头,一路蔓延至她心底,那道光,明明还在,却太远了,远到她再怎么伸手,也触不到。
而她,只是一个在天际漂浮的旅人,一点点远离所爱,一点点学会不哭,一点点,把自己藏进无人知晓的夜里。
纽约的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像要将整座城市吞没。
周越刚结束一个长会,眉眼间还残留着夜未眠的疲惫。喉咙干得发涩,他一边低头翻看笔记本电脑上密密麻麻的会议记录,一边打算再灌自己一杯咖啡。
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夏知遥发条微信,屏幕亮起,是她的消息,他心口微微一松,下意识地点开。
下一秒,眼前像被什么狠狠砸中,视线猛地一晃,耳边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那两行字清清楚楚、像刀锋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他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心脏像被猛地拽住,狂乱地撞击着胸腔,血液冲向头顶,又迅速被抽空,胸口发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他想说什么,嗓子却像被掐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咖啡壶里的液体早已溢出,烫得他手一颤,却像没感觉到痛。
“不可能……”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嘶吼,却怎么也盖不过那两行字的分量。
他猛然回神,像被人推了一把,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他踉跄着转身冲出办公室,一边拨她的电话,一边快步奔向电梯。
“喂……知遥?你接电话,求你接一下,好不好……”他的声音已经发抖,像是害怕下一秒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电梯门开了又关,他几乎是跌进去,手指一遍又一遍拨那个熟悉的号码,每一次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都像被人从高处推下,胸口直坠到底。
“不会的,不会这样……她不可能真的走了……”他低哑地喃喃,声音里有绝望的颤,像是在和自己做最后的抗争。
冲出大厦时,他拦下第一辆出租车,连门都没关稳就急促催促:“快一点,拜托你快一点!”
出租车急刹转弯,车窗外的街景像被风撕成一帧帧碎片飞快后退。
周越的手死死扣着手机,他整个人前倾着坐在座椅边缘,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却又固执地抓住细碎的画面,她清晨赖在被窝里不放手的力道,她偶尔低头笑起来的模样,还有昨晚她的唇在他耳边停留的那一瞬。。
“再快一点!”他低吼,嗓音紧绷,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得吓人,默默踩下油门。
可车速再快,也追不上他心里的那种坠落感。
他不敢想象,她此刻会不会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会不会已经穿过登机口。
只要晚一秒,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第25章 Chapter 25 夏知遥离开的第……
城市在他身侧迅速倒退, 天色越发阴沉,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压住曼哈顿的天际线,风将路边枯枝刮得猎猎作响, 仿佛连天气也预感到了某种失控。
周越坐在车里, 手还在颤抖,指尖苍白冰冷。
他像是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本能, 盯着手机屏幕一遍遍搜索她可能登上的航班。
伦敦?她喜欢福尔摩斯与哈利·波特;巴黎?她说过想坐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发一下午呆;柏林?她的大学同学在那定居;布拉格?他们还曾约定过下一次要去东欧看冬天的雪。
一个个地查, 一个个被否定。全是空白,她没有留下任何航班记录,没有归程, 也没有去向。
就像一次精确到分钟的撤离,干脆、冷静,连背影都收得干净利落, 仿佛从未打算让他追上。
只有微信上那几行短短的字,她真的走了,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军事撤离, 精确、干脆,仿佛从未打算让他追上。
周越忽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心口一阵阵发紧, 四周的声音全被抽走, 只剩手中那块亮着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