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出来了。
那个他准备亲自去解救的女孩,靠她自己,逃出来了!
县医院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跨越了半个地球的风尘与寒意,快步向她走来。
他刚从南欧过来,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
他的脸上,是叶语莺从未见过的、一种混合了极致的愤怒、后怕,又紧绷到极点的神情。
叶语莺呆呆地看着那个向她走来的身影,看着那张她曾在梦里、在邮件里、在每一次绝望时,都反复思念的脸。
她不指望程明笃能立刻跨越半个地球过来的,所以在几个小时后看见他身影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以为,这是上天害怕自己心死而疯,于是给予她最后一场、最温柔的梦境。
直到,那个身影,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直到,她听到那个她几个月来都无法面对的人,他声带震动时发出极度沙哑又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叶语莺。”
她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真实的、属于程明笃的脸,她也一时判断不出是不是幻觉和谵妄,只是念及这几个月的种种,她原本盼着他秋天回来,能目睹自己比赛的风采,到后面她希望他别回来,因为她已经重回泥沼……
到此刻,无论是幻觉还是真实,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对面前的人充满信任和依赖,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作为纽带,他甚至有时候过分疏离和冷漠,但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程明笃是这世上,除了外婆和姑姑以外,比亲人还对她更好的人。
她眼眶一红,飞快紧闭双眼,那份她以为早已干涸的、属于少女的软弱,化作了两行滚烫的清泪,沿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肆意流淌。
她不敢睁眼,她怕一睁眼,眼前这个温柔的、真实的梦境,就会像泡沫一样,瞬间破碎。
程明笃根本没有回来,一切都是幻觉。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又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指尖传来的、略带粗糙的温热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别怕。”
他的声音,因为长途飞行和极致的情绪压抑,沙哑得厉害,却又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沉稳的力量。
“是我。”
“我回来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神谕,彻底击碎了叶语莺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不是幻觉,也不是谵妄。
是他。
叶语莺再也无法抑制,紧闭的双眼中,泪水汹涌,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程明笃的手腕,像是抓住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能将她从无边深渊中拉回来的锚点。
一时间,她忘怀了很多,她被葛洁紧紧抓住的死穴,以及她无法面对的内心的狂魔。
那是她被葛洁百般折磨时,没有流下的泪。
那是她被叶建国拖入地狱时,没有流下的泪。
那是她在无数个寒冷的、孤独的夜里,强迫自己坚强时,没有流下的泪。
此刻,在他面前,在这个绝对安全的、温暖的港湾里,尽数,倾泻而出。
程明笃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试图去劝慰,只是反手,将她那只冰冷的、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小手,紧紧地、用自己的体温包裹起来,然后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蹲在她的病床前,任由她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痛苦,都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他第一次从肢体上以接
纳的姿态包裹她,这已经窃取般的让她甚至觉得无法相信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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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50个
第58章
叶语莺的身体素质不错,没几天就出院了之后就随程明笃回到了程家。
那个曾经让她感到拘束和不自在的、华丽的洋房,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她曾经是何等想离开这个宅子,可如今,程明笃一回来,她就觉得这宅子也没那么冰冷了。
她不敢随意出门,唯恐叶建国又在哪个角落里等着她。
程明笃回国后,反而比以前更加忙碌了。他似乎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和会议,依旧是早出晚归。
叶语莺偶尔会在深夜里,被楼下汽车引擎的声音惊醒,她会趴到窗边,看着远处车道上那束熟悉的车灯由远及近,最终熄灭。
那时,往往已经夜深人静。
她以为程明笃一如既往,如同以前一样,回国之后会被家族委以重任,让他出席一些关键场合,在各大世家面前露面,促进晚辈们的交流。
毕竟,他刚刚拿下了那个含金量极高的世界冠军,正是晚辈中讨论度最高的人物。
叶语莺大概可以猜到以程明笃的家庭和个人实力,在他的圈层里应该是长辈们很喜欢的那种出色后生。
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想必都会被家里的长辈,不动声色地,推到他的面前。
晚风轻推木窗,屋内热气散去,有些冻人。
叶语莺在窗边托着腮想——那些她曾经在网上偷偷看过的小说里,先婚后爱的剧情,好像都是这么来的。
门当户对的男女主角,在家族的安排下相遇,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到最后的相知相爱。这类题材,据说在晋江文学城还挺受欢迎的。
如今,就是小说照进现实了。只不过,她连当个恶毒女配的资格都没有,最多算个寄住在他家的、无足轻重的、需要被同情的孤女,在小说里可能就是给主角送点东西推动下剧情的龙套。
她知道,学校很快就会将上学期的成绩单和评语寄到程家。她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和那句“骄傲自满,状态不稳,成绩断崖式下跌”的评语,很快就会被他看到。
她不敢去想他看到后会是怎样的表情。是失望?是愤怒?还是会觉得,她终究还是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之前所有的帮助和信任,都错付了。
她重新开始的人生,好像又要被她自己搞砸了。
葛洁那边,倒是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她原本连假期也不肯放过叶语莺,时常会发一些威胁性的信息。
但估计上次被叶建国的凶相吓傻了,这个寒假,她一次也不敢再来招惹。
春节临近,程家大宅开始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叶语莺却感到越来越害怕。
她无法适从。如果在程家过年,意味着她又要硬着头皮,去应对那些她最不擅长的、场面上的东西。
人越多,场面越大,她就越容易出错,越容易显得格格不入。
前几年叶建国坐牢的时候,春节她都是和外婆、姑姑一起过的,虽然清贫,却很安心。
但是今年,是姜新雪嫁入程家的第一年,于情于理,姜新雪都必须待在这里。
除夕的前两天,程明笃才把叶语莺叫去书房。
叶语莺走进去的时候,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书桌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封面上的字,是她所在中学的校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叶语莺的心脏提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等待着程明笃的雷霆之怒。
以程明笃的素质的确不可能发火,但是比起发火,她更害怕程明笃觉得她无可救药,满眼都是失望。
她更害怕被他逼问退步的原因,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能让她将自己人生作为代价也要坚决保守……
书房里异常安静,只剩下老式挂钟发出的、平稳的“滴答”声,像是在为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计算着最后的倒计时。
他只是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份来自学校的、记录着她“罪证”的综合报告。
他的脸上,没有叶语莺预想中的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甚至……连失望都没有。
许久,他才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不带任何责备的意味:
“我看完了。”
他将那份文件轻轻合上,放在一边,然后将另一份他自己打印出来的、A4纸订成的资料,推到了桌子中央。
“这份,是我让李叔帮你整理的,你从九月份省赛结束,到寒假开始前,所有的在校以及校外比赛的成绩记录。”
叶语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程明笃看向她,眼中露出一丝意外:“我对比了一下,很有意思。”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从十月份开始,你的文化课成绩,尤其是你原本已经大幅提升的英语,呈现出断崖式的下跌。与此同时,你在十一月份,代表学校参加了两次区级的邀请赛,成绩一次是小组第四,一次是小组第五,连决赛都没进。”
“叶语莺,”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不符合逻辑。”
叶语莺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里。
“一个刚刚站上荣耀顶峰、心气和斗志都处于最巅峰的运动员,不会在接下来的短短一个月内,突然毫无征兆地,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和刚刚取得突破的领域,同时全面崩盘。”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叶语莺的心上。
“这期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拉长了语调,那双深邃的眼睛。
叶语莺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色煞白。
“我还了解到,”程明笃的声音变得更低,“你唯一的朋友纪紫,也是从十月份开始,以‘重病’为由,申请了长期休学。”
“是……因为你的朋友生病吗?”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叶语莺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想告诉他真相。
想告诉他,纪紫不是病了,她是背叛了自己;想告诉他,自己的成绩和比赛,都是被另一个恶魔操控的结果;想告诉他,自己活在怎样一个被威胁、被奴役的世界里。
可是,她不能。
一旦说出真相,就势必会牵扯出那个最核心的、她用尽生命去守护的秘密。
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来面对“纪紫”这个名字,但她还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让他这么以为吧。以为她是因为挚友重病,担忧过度,才会一蹶不振,才会荒废学业,才会输掉比赛。
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多么像一个正常的、重感情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做出的事。
这个理由,也足以掩盖掉所有那些关于“背叛”、“胁迫”、以及“禁忌之爱”的、丑陋不堪的真相。
程明笃看着她那个默认的、却又带着无尽痛苦的点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