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
静等了几秒,她还是不愿意,叶裴修起身,摁熄烟,隔着茶几向她伸手,“去散散步。”
夏清晚仰头看他,过片刻才把手送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两个人牵着手走下矮榻,经过落地窗门扇,去到前院。
这是一个寻常夏日夜晚。
正是蓝调时刻,大约是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池塘里的鱼儿不断扑腾着,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他和她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件事,扭头看向对方。
他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深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过不大会儿,夏清晚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在笑,不由心里羞恼,往前冲了半步,偏过头要质问他,就被他顺势搂住肩背合到怀里。
夏末秋初,在清雅的苏式庭院中,秀立的幽竹与清瘦的太湖石交相辉映,草木清香氤氲,她和他打打闹闹沿着小径走过,所经之处,落红满地,是初秋的征兆。
主屋与西楼由一条曲廊相连,夏清晚趴在曲廊的镂窗上往后院看。
后院一处,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翠竹清幽的影落在白墙上,扑簌扑簌摇曳。那场景漂亮极了,夏清晚道,“我怎么才能过去那里啊?”
“书房后门。”
“我要去拍照。”
她最近在上摄影课,买了相机,看书累了就会摆弄几下,煞有介事拍几张。
叶裴修带着她来到书房,后门出来是露台,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看她兴味盎然地来来回回找角度。
叶裴修说,“我这个视角就很好看,你过来拍。”
她依言走过来在他身旁试了试,不太满意,又走开了。
“刚走了那么一段路,累不累,过来歇会儿。”
她说,“正好这周要交作业,我得拍几张好的。”
“没作业也要给自己找作业的人,”叶裴修笑说,“还会觉得开学累?”
没成想他这时候杀个回马枪提这茬,夏清晚一顿,半真半假抱怨说,“叶裴修,你真难打发。”
“打发我?”
叶裴修笑,“你胆子还不小。”
“知道你厉害,没人敢随便打发你,”夏清晚故意说,“但是,我也不能么?”
“你可以,”叶裴修静静看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如果我非要呢?”
“我会很受伤。”
她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坦诚自己脆弱的一面。
还以为,像他这样,越是面儿上散漫的男人,越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呢。
一个强大的、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里对她坦诚脆弱,夏清晚一下子招架不住了,象征性又拍了两张,就走回来,在他腿上坐下,低低地说,“……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看着向榆姐离开上京,心里有点惆怅。”
“……联想到自己毕业?”
他合理推测,接话说。
其实不全是关于自己的学业,更多是关于和他的未来。就像走之前那一夜,林向榆喝醉了对她说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咱们玩过就算是赚到啦。”也像盛骏驰,明明放不下,即使借着酒劲儿,说的也依然是洒脱的话。
都是不得已。
可既然叶裴修如此推测,夏清晚也就顺着台阶下,低着眼点点头。
“不还早呢吗?开学你也才大三。”
“大三上学期就要准备保研的事情啦,”夏清晚抬起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轻松哦。”
叶裴修笑,抬手用指背蹭一蹭她脸颊,不胜爱怜,“你真是勤奋过头了。”
“聪明的人很多,我不勤奋怎么行呢。”她说,“我的前途,我未来的家,都要我自己挣。”
竞争这么激烈,她要杀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非得拼上一身本领不可。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不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
过片刻,他微微笑着,低声说,“听起来太辛苦了,我不忍心,把叶园给你,拼累了就回来,行不行?”
夏清晚只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道,“‘叶园’给我有什么用?它又不叫‘夏园’。”
“嗯,”叶裴修还是笑,“看来得给它改个名字了。”
听他的语气,很是煞有介事,好像真的要改名送给她一样。
夏清晚呆了一呆,有点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轻轻摇头,笑说,“我没说要。”
叶裴修眸色微沉,“……嗯?”
他这一个单字的反问,更让她迷惑了,由是敛了笑容,又说一遍,“我不要。”
这三个字,本是为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可话说出来,却自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普通的解释话语也带上了寒意森森的剑气,杀人于无形。
她马上意识到了,于是停下了话头。
可是这样骤然一刹车,反而更着了痕迹,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初秋温凉的风拂过,空气里隐约有朦胧的泥土潮湿味,快下雨了。
有一种暧昧朦胧却又苦涩怅然的感觉,像日暮昏茫光线下,被被遗忘在厨房抽屉里的一枚酸柠檬。
夏清晚有意松快气氛,半开玩笑地,“别蒙我了,你这地方根本就没法儿送人,只能使用,不能转让,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叶裴修意味不明哼笑一声,“不止。哪天叶家倒了台,使用权也会一并被收走。”
她已经给他递了台阶,他不就坡下驴,反而说出些更严峻的话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挺有公子哥的脾气,让他不高兴了,说一两好话是没用的,他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搁平时,她挺会哄人的,软软的跟他说些好听话,可眼下这种状况,关乎于她的“要”与“不要”,关乎于她的尊严,她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为了缓解气氛再说些颠三倒四、非本心的话。
心里百转千回,夏清晚也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
而叶裴修呢,他年长她那么多岁,平日里多是他哄她,可这次情况不同,他说出把叶园送她那样的话,本是试探——盛骏驰林向榆分手,林向榆远走纽约之后,她情绪一直不对,他心慌得厉害,总怕她是因着林向榆联想到了她自己。
心里百转千回,末了,他说,“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给你递台阶你还不下啊?”
夏清晚说。
“下,现在就下,”叶裴修道,又做出疑惑的样子,“可是,怎么还劳烦您纡尊降贵给我递台阶?”
“我说错话咯,怕你不高兴。”
“你自己也知道你话说的不好听?”
夏清晚感觉自己要被他绕进去了,前头是个语言陷阱,于是她谨慎地不作答。
叶裴修似笑非笑,“前不久说你不开口向我要东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说给你东西,你还能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她感觉气氛重新松快起来了,于是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还不行啊?你这个人好奇怪。”
哪成想,她这句话之后,叶裴修忽而定定地看她,说,“我最怕你什么都不要。”
夏清晚静了静心,轻声说,“那你想错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叶裴修嗤笑,“打发我?”
“认真的。”
“成,那我给你个任务,”他摁熄了烟,“……下个月有一场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必须挑几件东西回来。”
她还没参加过拍卖会,听他这么一说,起了玩兴,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拍卖会?”
“你会喜欢的,字画瓷器。”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起身。
“什么时候的?明清的?那么珍贵的东西,买回来被我玩坏了怎么办?”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客厅。
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又道,“玩坏了把你赔给我。”
“霸王条款!叶裴修,你怎么是个坏蛋啊?”
不知不觉,随着他走进了主卧浴室。
“刚认识时候不还说我是好人吗?”
叶裴修一边扯衬衫领口,一边盯着她。
夏清晚这时候反应过来,他要洗澡了,于是脚步没停直接调转方向要走,被叶裴修从后面捞过腰,弄进淋浴间。
他的衬衫只解开了上面三颗扣子,就被淋浴喷头的水淋了个湿透,洇湿透出胸肌背肌的轮廓。
他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什么样子?淋得湿透,梗着脖子站在胡同里跟我犟,”清清冷冷的人儿,红着眼眶,声音明明抖着,还是死命要强地拒绝他,一口一个叶先生,“……到我家里来,洗完澡穿着我的衬衫,两条腿在我面前晃,还一脸天真地说我好人……”
夏清晚拼命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
夏长平为难她,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服。
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天在你家,你明明没怎么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所以完全没有多想……”
甚至,为她递上衬衫时,他还非常有分寸地半侧过身,移开视线。她当时就大大地放了心。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刻意回避不看?
“那你怎么说的像是我勾.引你一样?”
“没有。是我不好,”他想起来这事儿有点想笑,低低地说,“就是因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后来才被你架上去了,明明是个俗人,却装模作样跟着你附庸风雅,把那为数不多的一点情致全都凑上去,跟着你的节奏慢慢来。”
他这辈子都没料想过,第一次吻自己想要的人竟是吻额头,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做的太过。
“说的你好像很委曲求全哦。”
她低低柔柔地撒娇。
叶裴修就笑,“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体验,做梦我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他吻着她的耳垂,“谢谢你坚持做自己,把那么珍贵的不随波逐流的一面展示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