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晚仔细挑选了两枚落叶,揣在口袋里,又趴在池塘边看鱼。
叶裴修说,“小心点,掉下去我还得捞你。”
她问,“鱼食呢?”
叶裴修微偏了偏头示意,在屋里。
她颠颠绕过池塘来拿,又回到池塘对岸去,半跪在木台阶上,俯身下来,往面前池塘撒了一把。
鱼儿争先恐后簇拥过来,欢快地摆着尾巴抢食。
“起来吧,”叶裴修道,“膝盖跪坏了。”
她倒是听话,改换成抱膝坐着。
看看鱼,又看看他。
隔着夜灯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池塘,叶裴修松弛倚靠而坐,枪灰色衬衫袖筒半卷,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臂,指间那支烟抽了一半,猩红光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明明灭灭。
一股沉稳持重的清贵之气。
“就这么会儿时间,还不过来离我近点儿?”
夏清晚笑了,手撑住木台阶,依言要站起来。
手刚一撑住,就突然激烈地哀嚎了一声,然后把手抽回来,痛苦地大幅度地颤抖着。
叶裴修急忙丢了烟,匆匆绕过池塘,“怎么了?”
他一颗心跳得飞快,走近了把她捞到怀里,把她一直甩着的手拿到眼前,“我看看。”
中指被木台阶缝隙夹了,指甲和指腹处红肿渗血。
她脸色发白,不停地抖,眼眶红着,嘴巴半张,不停地嘶嘶吸气,必是痛极了。
叶裴修带她到客厅,翻箱倒柜找药箱。
在沙发上,把她摁在怀里,给她上了碘伏,贴上创口贴。
“明天我就让人把那儿拆了。”
这话倒惹得夏清晚笑起来,反而安慰他,“硬伤,疼过就好了,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叶裴修拿过她的手亲了亲。
她渐渐缓过了劲儿,抬起手,笑说,“完了,我这样未免太‘彬彬有礼’了。”
中指孤零零地竖着,好像是在“问候”每一个见到的人。
叶裴修被她逗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已经不疼了。”
叶裴修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一茬很快过去。
他们一起去书房,喝茶听唱片。
以至于,叶裴修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后来,午夜梦回,经常浮现在他脑海的,不是他与她每一个缠绵的午后深夜,而是她手指被夹到,痛苦哀嚎簌簌颤抖的场景。
每每心如刀绞。
-
夏清晚回到大院时,已是凌晨两点钟。
叶裴修开车把她送大院里路口,停了车,陪她一起*走到夏家老宅外面,看她进去才离开。
喜奶奶生日这天,夏惠卿夏清晚祖孙二人请她到满香楼吃午餐。
刚落座,夏清晚就听到脆生生的呼唤,“清晚姐姐!”
她抬头循声看过去,珠光宝气的裴美珠小跑过来,满面笑容地,“好巧!你也在这儿吃饭呀?”
“嗯,”夏清晚为她做介绍,“这是我奶奶,这是喜奶奶,”又道,“这是叶先生的表妹,裴美珠。”
裴美珠乖巧可人挨个问好。
夏惠卿和喜奶奶也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喜奶奶道,“听叶先生和清晚提起你好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了,真是漂亮。”
夏惠卿道,“你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不啦,我跟我姑姑一起来的,”裴美珠遥遥指了一指,众人循着望过去,只见隔了三个座位,大厅那一头窗前坐了个高贵优雅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正在点菜。裴美珠压低了声音,嬉笑说,“……叶先生的妈妈。”
夏清晚一顿,不由多看了两眼。
妇人身穿简单款式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挽在脑后,抬眼跟侍应生说话时,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贵气韵。
很漂亮的一张脸,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种国泰民安雍容大气的华美感。
“我回去啦。”
裴美珠说,“清晚姐姐,有空记得找我,我想跟你玩。”
夏清晚点点头。
裴美珠回到自己座位,大约是跟裴雅娴说起,裴雅娴就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正好,夏清晚也正看着她。
视线相对,夏清晚礼貌地笑了一下。她也不太记得,叶先生的母亲有没有回给她一个笑容了。
隔着距离,很难分辨得真切。
在裴雅娴的视线里,那是个清泠泠的出水芙蓉一样的小姑娘。
虽则表情神态雅致清丽,桌上澄黄小灯的照耀下,那脸蛋儿却分明有种娇艳蛊人的美感。
她心里莫名一震。
夏清晚这一桌,吃饭时候很热闹。
侍应生推来蛋糕,给喜奶奶戴上生日帽,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
仪式感满满。
吃到一半时候,裴美珠那一桌姗姗来迟一个女孩子。
跟裴美珠一样的珠光宝气,看年纪应该不到25岁。大约是很相熟的人,叶先生的母亲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三个人笑眯眯地谈笑风生。
夏清晚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她们这一桌先离开。
回大院的路上,夏清晚靠在喜奶奶肩上睡觉。
过了半个钟头,裴美珠那一桌才散席。
回程车上,裴美珠正噼里啪啦摁手机给朋友发消息,就听姑姑突然出声,问了句,“美珠,你说那个小姑娘,跟你表哥很熟?”
“嗯?”裴美珠反应了一下,“你说清晚姐姐?”
“刚才吃饭时候那个女孩子,叫这个名儿?”
“哦,”裴美珠疯狂大脑风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王敬梓说起过。”
裴雅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真是漂亮呀,难得一见的美人。”
裴美珠佯怒,“嗯?比我还漂亮嘛?姑姑你怎么回事!”
裴雅娴敷衍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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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夏家老宅,喜奶奶去睡午觉,夏惠卿在侧厅看书,夏清晚则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右手中指包扎着,吃饭时候只能用左手,左手不灵便,午餐也就没吃太多,她铺开瑜伽垫,一边做拉伸,一边听播客。
傍晚时候,接到林向榆的电话。
林向榆欢快地讲说,“我提交了NYU的申请,攒人品来喝酒庆祝一下,快来快来。”
自她说要跟盛先生当面谈一谈,托夏清晚向叶先生问医院那次之后,她们俩还没仔细聊过。
夏清晚也不清楚,她后来有没有见到盛先生。
“在哪里呀?”
林向榆说了个胡同名字,“托映雪的福,才能来这儿一趟呢,比北官房那个会所高级多了。”
夏清晚仔细回想了一下,叶先生曾带她去过这里。
是在书房吻过她额头之后,假借裴美珠的名义,邀她去吃饭。
“……好,我等一下过去。”
“等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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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晚赶到胡同里,跨进二进院,就听到一阵笑闹声。
花架下,七八个人围坐,茶几上燃着蜡烛,气氛融融,喧笑声似香雾一蓬一蓬浮起。
“清晚!”林向榆先看见她,立刻把身边人推开了些,给她腾出位置,“快来坐。”
她对面坐着乔映雪。
乔映雪先冷哼了一声,才纡尊降贵似的,“好大架子哦,也只有向榆能请得动你。”
夏清晚权当没听见,微微笑了笑,“晚上好。”
林向榆知道她酒量不好,招来侍应生给她点了杯果汁。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小话,林向榆跟她细细讲了,如何如何费劲巴拉弄到了几封推荐信等等。
乔映雪嚷着要跟夏清晚喝一杯。
林向榆了解她,知道她是有意要趁这个机会跟夏清晚熟悉起来,就笑说,“映雪,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找茬呢。”
乔映雪站起来,俯身越过茶几,往夏清晚手里塞了一个玛格丽特杯,倒上酒,自己也举起一杯,豪言,“我话都到这儿了,你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