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文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不以为然。
也是。
他是个一心功名的人,自己的事业儿子的事业、叶家的前途,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现在一席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怎可能肯呢?
老爷子收回视线,叹说,“也罢,说这么多,我最想对你说的其实只有一句:不要把家里的人都处成了上下级。”
“也快到年关了,等过年时候,趁着机会,你跟裴修好好谈一谈吧。”
说完,老爷子特意当着叶廷文的面,叫来秘书,吩咐下去,“你跟裴修说一声,让他提前安排好春节假期,空出几天时间来老宅陪我下下棋。”
秘书领命下去,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叶裴修正在吃饭,接了电话,说好。
挂断电话,他偏过头,凑到夏清晚耳边,低声说,“春节假期什么安排?”
“回绍平。”
叶裴修就笑,“这么快已经做好了决定?”
“当然要回绍平啦,喜奶奶说很想我。”
叶裴修盯住她,眼神幽深,不言语。
夏清晚从中感受到隐晦的侵略感,她仰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时间还很长嘛。”
她说话时候,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椅背,虚虚圈着她,微低头听。
餐桌上,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
惹得盛骏驰笑说,“你俩得罚酒。”
正说着,旁边小桌上,保姆伺候小孩吃饭,小孩又哭闹起来,扬着手,把菜撒了一地。
纪疏玉面带歉意起身,“她平时乖得很,就是不爱吃饭,每次都跟打仗一样。”
小孩推开纪疏玉,叫着要爸爸。
盛骏驰拉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纪疏玉笑着对夏清晚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有人帮忙带,也难好好吃一顿饭。”
“诶,话不能这样说,白白给清晚增添顾虑,万一以后她不想要,裴修不得来找我们算账?”
盛骏驰一边哄孩子,一边没个正形地打趣。
“不会的,”夏清晚笑笑,“我有自己的打算。”
叶裴修唇角一抹淡笑,偏头凑到她耳边吻了吻她的鬓发。
趁着这个时候,这餐饭干脆散了。
四个人走出包厢。
一走到外面大厅,本来哭闹不止的孩子渐渐止了哭声,很感兴趣似的,睁着大眼睛指一指这里,指一指那里。
盛骏驰抱着孩子,纪疏玉言语上一叠声哄着。
夏清晚和叶裴修在一旁等了他们一会儿。
她两只手抱握着他一只手,一边说话,一边偶尔摇一摇,叶裴修一直低眸笑笑地看着她,偶尔,低头追过来亲一亲她。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电梯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她抬眸望过去,林向榆牵着男朋友的手,正扭头往她身后看,夏清晚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那里,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盛骏驰一手扣着纪疏玉的脑袋,一手从小孩手里掰扯着什么,嘴里道,“小祖宗,别抓你妈妈的头发。”
夏清晚收回视线回过头来,林向榆目光与她对上,抬手冲她小幅度摇了摇,口型说,“拜拜。”
夏清晚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向榆和男朋友说笑着上了电梯。
这时候,盛骏驰正好望过去,他像是无知无觉,很随意地又把注意力转回孩子身上。
纪疏玉非常心虚,眼神闪烁,盛骏驰一边给孩子擦手,一边很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是一月份,夏清晚参加了申博考试,也完成了硕士论文,终于闲下来一阵子,再见到纪疏玉,才知道,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和盛骏驰吵了一大架。
说这话的时候,纪疏玉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面带着笑意,低低柔柔地说,“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惹骏驰生气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那天晚上的冲突远比这要大,盛骏驰的怒火,她的哭泣,末了,以稀巴烂的卧室为终结。
那之后,盛骏驰半个月都没回家。
前阵子,是纪疏玉借着商议春节期间家族事务的名义,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他才回了家。
“还好,长辈们都不知道。”
纪疏玉笑笑地说,“也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夏清晚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年?”
“先去趟北戴河,看一看爷爷奶奶们,大年三十在盛家,初二去我家一趟,然后就回到我们自己家了。”
“挺好的,都照顾全了。”
“你呢?”
“我回绍平,和奶奶一起过。”
夏清晚说。
纪疏玉笑着道,“感觉,叶先生大概会过去找你。”
任谁都看得出,叶裴修简直是离不开她。
果不其然,临近假期,叶裴修给老爷子打了通电话。
“放假我先去绍平待几天,陪一陪清晚,顺便探望奶奶。”
老爷子默了默,“……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谈一谈?”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叶裴修抽着烟说。
“这不胡闹吗?早晚不得坐下来聊聊?难道你还真算闹翻天啊?”
老爷子道。
叶裴修坐在叶园池塘边圈椅上,掸了掸烟灰,嗤笑说,“他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会听人说话的人吗?”
长到32岁,他跟叶廷文之间,连一句真正意义上的父子交谈都没有过。
除了公事,剩下的就只有敷衍。
“别以为你那些动作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最好趁早给我收手!”爷爷怒道,“你要想跟你爸斗狠,先等我死了再说!我活一天,就一天不允许你们父子俩闹到这一步。”
叶裴修深深叹了一口气,等他老人家把气儿喘匀了,才道,“……爷爷,话我撂在这儿,您骂也好,发火也好,我都受着,这是我敬重您,至于我爸,他执意要阻挠,那么,我和他之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真要气死我。”
爷爷气得眼冒金星,往后坐到沙发上,“……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你不打算让我见到你的这一天?不打算让我抱到重孙儿?”
叶裴修都气笑了,“您真是……孙媳妇儿还没见到,就想着重孙儿了。”
“是没见到,”老爷子喝口茶,清清嗓子缓了缓语气,道,“……但是,我听王敬梓那孩子跟我提起过,讲那小姑娘跟他说:叶先生这个人,就是太拎得清,太知道自己的职责本分,所以,有再多难处,再累,也不会讲出来,只会觉得是自己该做的,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场苦修。所以,让他多照顾着点你……”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叹道,“……当时我就想着,这小姑娘啊,别看年纪小,倒是个知情知意、会疼人的。”
叶裴修屏了息,半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
指间的烟也忘了抽。
听得心里发胀,盈满了,鼻尖泛酸。
电话那头老爷子还在说,“……你爸就是这点不好,他根本不懂得,遇上一个知心人有多么难得,你这个位置,走的这条路,最需要的是个知心人,而不是什么世家权贵的亲家,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世事难料,哪儿保得住……”
老爷子像喝了酒似的,说着说着,倒像是说他自己。
“您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奶奶?”
叶裴修打断说。
老爷子蓦地顿住,过片刻才道,“她夫家那边,好像有个孙辈前阵子跟人打架了,对方来头很大,你递个话,让他们姜家的人去找你焦叔叔,你焦叔叔能摆平。”
“好。”
“嗯,至于别的,你不要轻举妄动,先好好想想吧。”爷爷道,“真闹出什么来,那小姑娘岂不是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春节吧,我回老宅的时候,找我爸谈一谈。”
“好。”
挂断电话。
叶裴修在池边坐了许久。
如果是因为她,导致他跟父亲闹翻,日后,她大概会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她那样一个可人意的小甜心,那样心疼他,大约,很不想看到他与父亲不和。
他要和平地,与父亲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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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放假,表妹陈语曼要与夏清晚一起回绍平。
陈语曼放假早两天,索性便住在夏家老宅,等夏清晚放假。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家聊天的时候,夏清晚接到叶裴修打来的电话。
他说,“今晚不过来?”
“我得陪表妹呀。”
“她那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陪着睡觉?”叶裴修说,“……一放假你就要回绍平,放假前就这么几天了,不过来跟我说说话?”
夏家老宅有个陈语曼,也是个小姑娘,他一个男人深夜进来,不太合适。
她不是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