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接话。
话题正朝着旧事的方向猛开过去。
“一直没机会问你,”叶裴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看来,旧事是绕不过去了。
她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气,桌子下面的手绞紧了,“……还不错,很忙。”
“忙是好事。”
他说,“会不会很累?”
“还好吧。”
夏清晚不想再继续聊这些了,她感觉再聊下去,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也许会失态,于是胡乱地搪塞,“生活不就是这样么。”
“一场苦修。”
她已经好一会儿没看他了,这下就不由自主地抬眸。
那一下对视也许很短暂,可是她心里有层层叠叠的想法,像慢放一样清晰,如同清晨日光逐渐蔓延至枕边山屏,一场“小山重叠金明灭”的镜头流转。
先是被他的英俊和魅力再度勾引到,像初见时。再是,从他眸底看到了熟悉的专注,“一场苦修”,这是她的用词,他们之间的秘密用语。
于是,一瞬间像是通了电,一切的陌生、客套、试探,都统统云开雾散,好似中间空白的两年一下子被填补完整,他和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像极了那一年秋天,在叶园,他跟她告白的那一个晚上。
夏清晚努力笑了一笑,作出镇定的样子,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入口清爽,带一丝苦涩。
他和她一直很懂彼此。
懂对方的难处,懂对方的不得已,懂对方的一切克制与放纵。
懂对方的爱和欲,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
她记得,记得叶园晚棠盛开的那一晚,记得他喝了酒和她在客厅沙发上,记得他曾经为她出头为她撑腰,记得他其实曾经对她做出过承诺,他说:清晚,事在人为。
清晚,事在人为。
当年,她全盘交出自己,轰轰烈烈地投入进去爱一场,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且陶陶,乐尽天真。
大梦一场。
夏清晚努力綳住,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下去。
上头太快,手把杯子放下去的时候,人已经有点晕了。
她低着脑袋,用手背撑住额头,低低地说,“……叶先生,我们之间,没必要再提起旧事。都过去了。”
叶裴修不接话茬。
隔着桌子,看她长直的乌发,柔白的手。
“都过去了吗?”
“你和我,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手背抵着额头,紧闭着眼睛,梦呓一样地说。
“我没有。”
他这话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她头顶。
夏清晚屏了屏息,好像一下子清醒了。
刚刚在内罗毕遇到他时,她满心兵荒马乱,只想着怎么应付怎么客套,完全不敢去想他的心意。
眼下,破除了寒暄的假面之后,他如此自然地讲出来,她心里除了震颤,只有四处冲撞的痛苦。
这么多年,那痛苦一直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底,此刻破土而出,连根带筋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没有又能怎样?
当初分手时他们甚至还浓烈地爱着对方,现如今,异国他乡重逢,忘不掉彼此又能如何?
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不得已。
当初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来,已经走过一遭,彼此都遍体鳞伤,眼下,何必又旧事重提?
“这都不重要。”
夏清晚一直没有看他,偏过头默默盯着窗外的夜景,“我有我的生活要过,而您,叶先生,结束出差回去不就要结婚了吗?”
“谁告诉你的?”
夏清晚不回答,是谁告诉的,当然更是无关紧要。
“没有这事。”
她整颗心摇摇欲坠,不敢再听下去。
她骤然觉得恐慌。
已经失去过他一次,如果他说他还爱她,如果他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延续,说要搏一搏和她的未来……
她会怎么样?
她很怕自己马上又要一头扎进来,怀着与他共进退的心情。
不能那么做。
从前在一起时,她亲眼见过他如何为她出头,亲眼见过他如何维护她,亲眼见过他和爷爷起冲突带着伤痕回家。
他不能够背叛自己的出身。
沉默良久。
夏清晚站起身,道告辞。
叶裴修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
回到自己房间,夏清晚马上去洗澡。
用浴巾擦干身体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林向榆曾经给她发过一段信息,开头几个字是“叶先生”,当时她在刻意回避与他有关的任何细节,所以下意识略过去没有看。
她拿过手机,点开和林向榆的聊天框,往上翻。
「听说叶先生跟家里闹翻了,人现在在内罗毕,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去找你啊?!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他什么都不要了,现在上京乱成一锅粥了。他来真的啊?」
这段话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都在发抖。
当初分手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他怎么会……
兜兜转转,他跟她一样放不下忘不掉。
她从不怀疑他的真心,在一起时的种种且不提,即便后来分手,他还是一样地照顾她,给她送生日礼物,放烟花,得知她成功保研,就给了资金让裴美珠带她去玩去庆祝,后来在绍平别墅,过年的礼物和压岁钱一点儿不少。
一开始,她还只以为这是他的成熟体贴,这时候回想,才猛然意识到,他是在挂念她,放不下她。
方才他说的那样轻飘飘,“我没有。”是而她没有意识到他这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思念是绵延的,过往她经历的痛苦,他也时刻在经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长久时日以来,她以为是自己在独自承受的痛苦骤然间扩大了一倍:还有他的那一份。
就像她全情投入爱他一场,他也是一样。
叶园茶室里无数个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午后,无数次的身体碰撞和热汗,无数次让人面红耳赤的低语和耳鬓厮磨,他们那样亲密无间,热烈地爱着彼此,他那样全情投入过,给了她承诺。
他是她唯一有过的爱,她也是他唯一有过的爱呀,她都忘了吗?当初,那个春节,他们甚至在床笫间,红着脸低笑着商议再试一次。
两颗赤诚真心碰撞,那样纯洁那样热烈。
他当然也会忘不掉。
第67章
因为日程安排,夏清晚这几天都没有飞行课。
她趁此机会搬了家,从酒店搬到旁边的公寓居住。一是为省钱,二则,自己买菜做饭也方便些。
毕竟要在这里待四个月。
她目前的飞行训练还在基础阶段,日常练习平飞、转弯等简单动作。下一步要进行起飞着陆练习,强度更高,她要提前学习一些视频课程。
除此之外,七月份到了,是适合追踪非洲动物迁徙的旅游季,她在选看旅行社制定路线,打算提前定下来,七月下旬去玩。
三天的Safari行程应该足够了。
因为网上信息鱼龙混杂,她斟酌着咨询了阮序。
阮序给她推荐了一家旅行社,也发了合适的路线图给她参考。
刚搬完家头一天晚上,她刚刚把旅行社和路线图都定下来,正要洗手做饭,这时候有人摁响了她的门铃。
她以为是公寓管家给她送东西来,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叶裴修。
他道,“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这里方便些。”
夏清晚请他进来,问,“你吃晚饭了么?”
叶裴修满以为会吃个闭门羹,没成想她竟然邀请他进来,还问他有没有吃饭。
他默了默,道,“……没有。”
“我正准备做,你要不要顺便吃一点?”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叶裴修不敢多问,只是走进来,从善如流,“好。”
夏清晚请他在沙发上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