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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载着叶裴修驶向酒店。
在酒店门口,他下了车,走到吸烟处点上支烟。
刚点燃,余光就瞥到一对身影。
男孩个头挺高,简单常见的白T恤和宽松牛仔裤,女孩穿着长裙短靴,外搭风衣,黑色长直发随风飘飘。
两个人唇角都带着笑意,一路说说笑笑走近了。
叶裴修一直盯着他们,直到那男孩先于那女孩察觉到了视线,示意女孩看过来。
他西装革履,单手插兜,一手夹烟垂在身侧,正直直望着她。
清风徐缓的夜。
他的身影自有一种深沉而隽永的意味。
夏清晚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她扭回头,想跟阮序道别。
阮序却道,“那位是?”
方才那疑虑还悬在心头,此刻有机会一探究竟,他当然不会放过。
说话间,已经走近了。
夏清晚心里觉得,没有介绍这两人认识的必要。
毕竟,这两人谁都不是她的谁。
都只是偶遇。
可是,已经走到近前儿了,视而不见显然非常不礼貌。
她唤一声,“叶先生,晚上好。”
叶裴修礼貌淡笑,对他们轻一点头。
“这位是我本科时候的同学阮序,”夏清晚为他们做介绍,“这位是……”她略一停顿,“……叶先生。”
任何前缀都不需要,他只是叶先生。
阮序接过话茬,“我跟清晚是本科时候的同学,课堂上认识的,”他回忆说,“叶先生,我们应该见过的,那年在绍平,我送她回家,您超车过去,在前头接她……”
叶裴修做出想起来了的样子,温淡地笑,“好巧。”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也当然知道,他和夏清晚这两年没见过面。
“谁说不是呢,”阮序道,“我爸爸在这儿做生意,这几天我来玩,刚巧在街上碰到清晚,就顺路送她回酒店。”
叶裴修礼貌笑笑,没接话。
在他的面前,阮序毕竟还是嫩了些,首先是年纪小,再者,看得出来是个气质干净的读书人,即便也许跟着经商的父亲学过些人情世故,也还是太浅显。
叶裴修看的一清二楚,这个男孩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夏清晚的什么人。
在短暂的沉默中,夏清晚好似也觉察到了阮序的好奇。
叶裴修按兵不动。
夏清晚抬眸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
她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正要抢白,就听叶裴修笑说,“我们的奶奶是好朋友,因而我和清晚一早就认得,是旧相识。”
什么都没说,阮序却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三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夏清晚和阮序道别。
眼瞧着阮序走远,她回过头来。
叶裴修还站在那里抽烟。
她扭回脸,望向酒店大堂的方向,然而,脚步钉在原地。
拔不动。
当着阮序的面,她称呼他为“叶先生”,他则称呼她为“清晚”。
阮序大约是品出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然而,现在阮序走了,那讳莫如深的失衡却横在她和他之间。
显而易见。
无法忽视。
存在于他和她的一呼一吸之中。
过片刻,夏清晚道,“您现在有空吗?我想顺便把茶包拿给您。”
王敬梓一直说没空,托酒店前台转交显得太寡意,不体面。不如索性,趁着现在把事情都解决,以后就可以不再相对了。
她屏息静等着他的回答。
生怕他提起方才那一茬,以打趣的口吻。
“……好,我要去酒吧,你拿上去给我吧。”
“好。”
夏清晚松一口气。
不是去她的房间拿,更不是送到他的房间,而是折中的公开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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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放包,找到盒子装进茶包。
她径直要下楼,预备速战速决。
走到玄关走廊,经过穿衣镜,到底是没忍住,扭头对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呢。
对镜理了理头发。
走到门外,关上门,脚步顿住一秒,理智回归,她又把刚理好的头发弄乱了。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今晚这一遭,就是她和叶裴修最后一次私人会面了。其他的一切都是多余。
乘电梯上楼来到酒吧。
这里不似寻常酒吧那样喧闹,是给酒店客人们休憩放松的场所,是而整体格调精致复古,正在放德彪西的《水中倒影》,一片温馨昏暗之中,唯有钢琴声潺潺。
很适合独自饮酒。
侍者等在门口,引领她经过吧台,往里头走。
越往里,座位越稀疏,每一个相对而摆的沙发背后都有拱形花墙隔断,围拢成私密的空间。
走到深处,才在最里面一处位置上看到叶裴修。他正在讲电话,一直看着她会过来的方向,视线捕捉到她,就轻一点头。
夏清晚走近了,叶裴修把耳边电话拿远了些,道,“你坐,我打完电话。”
她只得坐下。
侍者来递菜单,她点了一款不含酒精的气泡水。而后,手托腮望向窗外。
灯火星星点点,夜色中的内罗毕在眼前铺陈。
耳里偶尔飘来两句叶裴修的声音。
她感觉他好像没怎么变,跟以前一样,电话里吩咐下属的声音都差不多,让她听着听着,渐渐觉得恍惚,仿佛是在叶园,她蜷缩在他怀里看书,他则讲着电话,时不时亲一亲她。
“……在想什么?”
夏清晚回神,扭头看他,笑一笑,把盒子推给他,“给你。”
盒子推到桌子中央,叶裴修抬手,拇指中指轻捏住盒身,拇指拨开翻盖。
里头立着五个茶包,码放得整整齐齐。
“给了我一大半?”
叶裴修抬眸。
“……我已经喝了挺多了,”夏清晚解释,“你要的话,可以都给你。”
“都给我?”
叶裴修看着她,慢慢重复了一遍。
她感觉话里苗头有点异样,语气轻松地补了句,“……也可以给我留一包。”
叶裴修默默盯了她片刻,语气一样轻松地问,“你还是喜欢喝白茶吗?口味有没有变?”
她心跳扑通扑通。
于兵荒马乱之中,她预备要把自己调试到“战斗”模式。
客套寒暄她可以应付,像寻常旧侣一样若无其事地坐在酒吧谈往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这时候侍应生过来上酒。
总共有三杯。
叶裴修推给她一杯,“这是我帮你点的,不知道你现在酒量怎么样,这杯酒精含量比较低,可以尝尝。”
本以为侍应生上酒会打断这异样的氛围,谁知他又提及“以前”“现在”这样的词语,夏清晚心跳得飞快,近乎搪塞地,回答说,“酒量比以前好一些。”
“是吗?”叶裴修问,“刻意锻炼了?”
“也没有。”
她心里生出一种遥远的怅惘,不由说,“可能是长大了。”
太安静了。
酒吧另一头的人声像是很远很远,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背景音里只有潺潺的钢琴曲缓缓流逝而过。
在这静谧之中,叶裴修低低地道,“20岁到24岁,你确实长大了。”
夏清晚心口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