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他有话想问您。”李文静说,“正好,我也有事找您,很久没一块吃饭了。”
第43章 不要那么早放弃自己,我会一直记得你
顾维祎还没来,李文静先到了。和上次约她不一样,古斯塔夫预订的是一家中餐厅,李文静看了一眼手机,顾维祎发的消息弹在最上面。刚进包间,古斯塔夫对她打招呼,起身抱了抱她,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他始终保持礼貌。
等顾维祎的间隙,古斯塔夫讲了个法国菜的笑话,有个厨师只学会做蜗牛和青蛙,所以他每天只做这两道菜,客人吃腻了想换菜单,他便青蛙塞到大蜗牛壳里,骗人说这是最高级的食材,客人还没下刀叉,蜗牛便跳着逃跑了……又是青蛙又是蜗牛,一个四处乱跳的蜗牛壳,几双滑腻的青蛙手,怎么都是黏腻腻的液体。关于这个笑话,李文静听着有些倒胃口,又打开手机看顾维祎的消息。古斯塔夫收住了话,总结似地发言说今天不吃青蛙。
跟古斯塔夫,李文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随意答了几句,看顾维祎发的消息,实在没什么看的了,放下手机,她拿起菜单,在她手上像扇子一样飞来飞去。古斯塔夫却始终热情,继那个青蛙的失败笑话后,主动和李文静聊天,关心她手上的伤。
“受伤的工人,我们都安排放假赔偿了,你们中国人不休息吗?”
“院长叫我休息,也好,我有更多时间写事故报告了。”
“皮埃尔的工作你不用担心,安心养病,bytheway我有两张游轮的票,你们去玩玩吧。”
古斯塔夫把票放在桌上,显然,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他儿子的恋人,李文静抬起眼,欲言又止,在一瞬间,碰到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光点在里面,她觉得他的关爱是发自真心的。
“文静的伤,最好在家里静养。”
还没等李文静问他,顾维祎走进来,替她拒绝了古斯塔夫,顺便叫服务员上菜。
顾维祎坐在李文静身边,圆桌离古斯塔夫最远的位置上,继续说:“上次文静去找你,我都知道。不是我拜托她去找你,实际上,我根本不想找你,更不想我的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however,我也不是胆小鬼,什么事都躲在别人后面,我们私人的问题,不要影响她的工作,不要为难她。”
“文静是很优秀的工程师,与她合作我很愉快。”
“谢谢。”顾维祎的语气始终是冷的,“这顿饭我请,还好没来贵的餐厅,看看有什么想吃的,ladyfirst。”
顾维祎问她,两人一起商量着上菜,古斯塔夫在一旁一个人看着菜单,自嘲道:“夏尔,我应该去好点的餐厅了,吃你一顿饭不容易。”
“Ouais,从小到大都是我吃你的,papa。”
他难得叫一次爸爸,古斯塔夫先是看了一眼李文静,她也瞪着双眼看顾维祎,意识到古斯塔夫的目光,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一言未发,李文静低头倒茶,荡漾出一股花香,混在中国餐厅的油烟味中,顾维祎咳嗽了两声。
古斯塔夫对他说了一句法语,接着补充一句,“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没什么,我妈走那么久,papa有没有告诉她家?”
“没有。”
顾维祎望了一眼李文静,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他继续问:“为什么?”
“没必要。”他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这茶味道好怪。”
“菊花茶都是这样的,换种茶?”
“不用了。”
“我说为什么,不要叫我再问……”
顾维祎正说着,李文静按住了他的手,“吃饭吧,事情已经这样了。”
顾维祎身子一抖,难以置信,仿佛李文静现在和古斯塔夫站在了一块,重重吸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我来之前,跟你都说了吗?”
“没有,没必要就是没必要。”古斯塔夫说。
“可是她家人有权知道。”
“阿莱不想回去,说了也没用,她家人可能找我要钱,都是麻烦。”
在两人要吵起来之前,顾维祎又望向李文静,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也不再问了。吃过饭后,古斯塔夫很高兴,手搭在顾维祎肩上,又叫他们去喝酒下一轮,李文静不想去,顾维祎也说她吃的药不能喝酒,两人跟他道别,吹着海风在石板路走回去,广场上,有人给鸟儿喂食,鸽子成群结队吃着,一只海鸥落单在一旁,跟着一块吃。
李文静从包里拿出早上吃剩的面包,撕成小块喂这些鸟儿,顾维祎趴在栏杆上,问她:“你知道鸽子为什么躲着海鸥吗?”
“海鸥会抢食物?它们不是一种鸟。”
“因为——”顾维祎突然张大了嘴,“海鸥会吃鸽子。”
接着咬在她的手腕上,装作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牙齿只轻轻碰了碰皮肤,像是一个吻,李文静把饼干全撒了去掐他的嘴角。下面围过来一群鸽子,两人看着这些鸟儿吃东西,直到鸟儿飞走,他们才重新走了出去。
顾维祎牵她的手,“时间还早,还要干点什么?看电影?酒吧?”
“喂!你不是说我不能喝酒!”
“骗他的!只是不想和他喝酒,管他是白葡萄酒,红葡萄酒,茴香酒,什么都不想喝。”
“还是回家吧,说好我们帮雨笛收拾行李。”
“还不是都是我干,”他把手搭在她受伤的手下,“我是你的工人,你就只坐在旁边监督我,有这么急吗?她什么时候飞机回去?”
“下周三。”
顾维祎只感叹了句“好快”,都是听李文静怎么安排行李和飞机,怎么送雨笛去机场,她说了许多,顾维祎只是点头。李文静本想埋怨他两句,在关于“分别”的事上,他总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在她心中,他绝非不善良,反而倒有些善良过了头,在好人身上,稍微的疏离感便显得冷漠。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李文静也不十分清楚,好像多靠近一点,多了解他一点,他就离得越远,他其实不是一个热烈浪漫的人,相反,他有时候实在冷得过分了。
到了下台阶的转角,顾维祎扶她走下去,牵着她的手,一直牵着,没有松开,在街头这么牵手走着,和其他路过的恋人没有区别,她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由他握着。李文静望着他,他并没有离得更远了,他始终在那里,她始终疑惑,对他,对自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
手上的绷带松了,他重新替她绑上了,末端绑上了一个蝴蝶结,李文静问他医学院是教这么绑绷带的吗,他说英国没教,法国或许会这么教,说罢,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走在街上,商店的灯光像月光一样照在他身上,照亮也许连他都自己捉摸不透的内心想法,无法用理性思考,他把手搭在她的腰间。
李文静思索了片刻,咽下埋怨的话,解释说:“不是快,因为她好久没回去了,说到底我们对非洲没什么感情,来这里是来赚钱的,外派比国内赚得多,能赚到钱回去是好事,万一在这死了,什么都留不下,值钱点的东西和存款给家人,行李丢了,骨灰打包回去……对了,遗体是运不了的,出去一个人,回来一个盒。”
这个话题始终太过沉重,即便她讲了两句俏皮话,气氛还是沉了下去。
“所以你同意古斯塔夫,没必要?”
“家人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如果她妈妈还爱她,告诉她,这么大年龄只会伤心;如果不爱她,更没必要了,一个盒,起码留在法国,会有人记得。”
顾维祎叹气,“算了,就这样吧。”
世上的死亡,大概都像人鱼公主的死亡,化成泡沫一样的消失,化作一场空虚。李文静看着自己的手,和死亡的距离,不比和离这个牵着她的手的男人距离远,她也叹一口气,靠在他手臂上,闭上了双眼。
“不舒服?”
“嗯——晕饭了,走不动了。”
她闭着眼睛,他搂着她走,一阵天旋地转,不知走到哪里,闭上眼睛,好像更能细细体会这个世界,风声,人声,路人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踩上落叶发出“嘎吱”的声音。她觉得这个地方和她以前生活的地方没有区别,大家都是活着。
“要是你没治好我,或是那根支撑架砸歪一点,把我和雨笛都砸死了,在非洲我还能留下什么?我走过的路,每天有无数人走,这里还会有我的脚印,我的声音……”李文静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还有你吗?”
“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记得你。”他的手捧在她的脸上,像风一样滑了过去,“可是非洲就是非洲,不会记得任何人,是世界最残忍,也是最有希望的地方。每天有很多生命出生、死去,我们现在脚下的土,是无数生命堆成的有机质,你脚下也许一只狮子,一头大象,生命能出现,已经是奇迹了,能遇见你,是我人生中最有希望的事,要说结局什么样——happy?bad?我想世界有许多事,人没办法掌控。”
“就算这样,你……不,是我们,不要太早放弃自己,”李文静说着,眼睛在他眼中亮晶晶的,“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他抱了抱她,两人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只是拥抱,像两棵缠绕在一起的树,生根发芽,往墨蓝色的天空中生长。
第44章 女人需要做爱来证明被爱,男人用做爱来证明爱
雨笛回国后房子空了一间,还剩半年房租,本打算转租给单位同事,女生少,加上房子出得急,一时间没人租。李文静也不想跟不熟的人住,正纠结时,顾维祎主动说他来租这空出来的房间,顺便可以照顾李文静手臂上的伤。
莫名其妙突然和他同居了。直到他真的搬过来时,进门之前还在问她确不确定要一起住。他的行李只有两个行李箱,加背上一个登山包,有种想走随时能走的感觉。
“人都来了还说废话!”李文静靠在玄关穿衣镜边,镜中照出她微皱的眉头,立在瞪圆的眼睛上,“你不来,谁照顾我,请保姆一个月都好几千了,就当我免费得了住家保姆,陪吃、陪喝、还陪睡那种。”
“我就几千块钱?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点钱?”他身子稍微探了点进来,似乎要吻她,李文静盯着他,他一脸严肃道,“可是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Maprincesse。”
“好恶心啊,还进不进门了!”
李文静刚往后退了一步,被他拦腰抱住了,亲吻在脸颊和嘴唇清脆地响起,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你还有机会反悔。”
“我担心什么?明明是你!你是不是后悔了?”李文静用额头撞他的下巴,“后悔也没用,你,去给我炒两菜,我饿了。”
“没有,我只是——”他顿了顿,“大概太快了,许多情侣就算是seriousrelationship也不一定会住一起,一般是准备结婚要不是事实婚姻关系。”
“我没你想那么多。这么说吧,不管是什么关系,onenightstand,friendwithbenefit还是严肃关系,甚至结婚,最后大多是一地鸡毛,我爸和我妈就这样,我爸打我妈,我妈打我,我从小其实很害怕结婚,最倒霉的是碰到我爸那样的。现在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考虑我们结不结婚,就当是照顾我,等我都好了,或者你觉得我们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我知道很多欧洲人喜欢私人空间,你想搬走我没有意见。”
嘴上是那么讲,但说到“搬走”两个字,李文静鼻头有一丝酸涩,她低下眼睛看他的行李,掩饰这一瞬间的失落。
“你误会了,哪有第一天住就要赶人的!”他把行李搬进来,带上了门,李文静的眼睛停在他的手指上,他伸出手揉她的脸颊,“和你住一起,我没有不高兴,也跟付小姐没关系。我本来是想重新找个房子,不打扰她,我也能来照顾你。”
李文静不说话,他摇了两下她的脸颊,说:“呐,别生气了。”
“谁跟你生气了?还不是你又说什么听不懂的话,什么反悔,什么事实婚姻……”李文静再次把头撞在他的下巴上,他轻声“啊”了一下,李文静抬起眼睛瞪他,“我只是想多跟你呆一会嘛。”
顾维祎说他会一直在,而李文静知道这只是安慰她而已。虽然最近他的工作都在蒙巴萨,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却是在为明年去刚果准备着,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李文静的手伤慢慢好了起来,可她不觉得开心,感觉身边的人走的走,一切都在匆匆流逝,去机场送走雨笛那天,她还是不习惯,雨笛的东西,走得匆忙,牙刷,沐浴露,洗发水,发带放在沙发上。李文静撕下她卧室门上贴的“福”字,喝了一杯冰啤酒,才能接受她走了,苍白的月光投入房间,照在就被一滴一滴滑落的水滴,每颗水滴都是个小小的月亮,她伸出手,触碰那水滴,戳破一个个月亮。
走之前,她还给她发了很长的消息,李文静也没细看,大概是说感谢她救了自己的命,她是她在非洲最好的朋友,并且相约回国后聚餐,祝她以后平安幸福,爱情事业双丰收之类的一长串话。
喝完啤酒,她才回复雨笛:不要太伤心了,好好生活。李文静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她该说不要因为锋哥走了伤心,还是要去法国读高商,完成她的梦想,或是在国内有什么打算,以后找什么工作。
当然,这些话都是废话。
以后,未来,梦想……这些词汇在贫瘠的生活上,像是在沙漠上浇水,一说出来就没了。
顾维祎白天上班的时候,她一个人没事可做,要不睡觉,要不散步,去超市,想方设法打发时间。事故报告也早已经写好了,同时发给了院长和工程师皮埃尔,都叫她等下去,她不擅长休息,工资虽然是照发,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摇着她去工作。一天早上,当她真的换下睡衣穿上外套要去上班时,顾维祎不让她去。他说现在她的工作是休息,“肯尼亚”的意思是“上帝休息之所”,连上帝来了都得休息,她更该好好养伤。李文静扑到床上,只觉得是被上帝遗忘了。
非洲又出了传染病,埃博拉,其他国家在打内战,一切都在都发生在同一个世界上,李文静在家无聊地看新闻,以前她很少关心的事情,或者说是她一直回避的事——饥荒、战乱、死亡随时随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换个视频,大都市霓虹灯五颜六色,人头攒动的广场大屏幕上是帅哥美女,路上跑满了汽车。与此同时,她还安然坐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喝一杯汽水,她再一次觉得不仅时间是断裂的,世界是断裂的,人也是。
元旦跨年也是一个人在家,顾维祎又出差了,单位有聚会,李文静只说手还没好便没去。古斯塔夫也关心她有没有安排,李文静问是不是顾维祎拜托他照顾她,他没有否认,只是说她很聪明,他晚上来接她,但李文静拒绝了他的邀请,顾维祎不在,她邋邋遢遢得连出门都不想了。
她觉得她再胡思乱想下去会疯掉的,所幸两周后,顾维祎回来了,她觉得他晒黑了许多,一进门就是一个深深的吻和拥抱,她的骨折快好了,已经拆了夹板。他还是不放心,拿出片子看,摸她的手,问这里那里疼不疼,李文静笑着扑进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告诉他,她真的都好了,没事了。
他们在沙发上一直吻在一块,她想念他的触碰,他的手变得粗糙了一些,抚摸过她的胸前,在这种酥麻的刺激下,她很想要他,她把手搭在他肩头,一路摸了下去,他没什么动作,他
察觉到她失望的情绪,松开了手,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便吧。”
他拉开冰箱,什么都没有,外面放满了泡面桶,吃过的,没吃过的,他收拾了一遍丢了一大袋厨余垃圾,李文静脸上发烫,看他打扫卫生。
“早知道我回来买点菜了。”他又搜罗了几下,找到一盒鸡蛋,“有鸡蛋就行,先对付对付吧。”
鸡蛋炒的泡面端上桌后,他先对她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摸那里,是想做,我……”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是不是真该听古斯塔夫的话,去医院看看,万一现在医学进步了,真的有办法了治好我了。”
“刚刚是想,现在不想了,气饱了。”
李文静瞪了他一眼,塞了几口泡面,“谈恋爱就是为了上床搞女孩吗?像我弟弟那样,搞大女孩肚子人流,不如一刀割了好。”
俊俊他们学校也放寒假了,带女朋友过来散心,当是弥补她的,加上小乔也要过来和张照川,李文静正烦心怎么招待这么一堆人,小乔倒也好,弟弟最不让省心,顾维祎回来正好,能给他分点人看着。
“我相信你会慢慢好起来,和你这么在一起,我已经很高兴了。”
“要是我一直好不起来呢?你总有需求,我没法给你,我觉得很难受。”
“又不是随时在想那些,不像男的随时精虫上脑,”李文静说着想跟他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