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车子发动机坏了,我手机没信号,能不能带我去镇上?”
张照川摇下车窗,他看到李文静,笑着说:“又碰到了,帮帮我吧。”
“别帮他这个人贩子。”
“我不是人贩子。”他说,“你看,警察都没抓我,我是医生……”
没等他解释完,李文静等人的车重新走了,他的话碎成一片一片的,消失在汽车尾气中。
张照川在后视镜看了看,说:“那个男的看上去确实不像人贩子。”
李文静戴上眼罩,在座位上睡了,头晕的滋味,伴着轮胎颠簸,在脑中化成了一滩浆糊。
“要不要回去帮帮那哥们啊?”赵浩然问。
“算了,李工以前被人贩子卖了,最恨骗小孩的。”
三人继续上路,把顾维祎丢在路边。
第3章 你姨妈也在这吗?
傍晚,李文静到了拉文镇,肯尼亚南部城镇,几个农村拼在一块,乱糟糟的,没有一点规划建造的章法。车停在村庄外,下车走过荆棘搭建的半人高的围墙,几座低矮的土屋房子映入眼帘,竖了个十字架,是村里的教堂。
黑人神父保罗出来迎接他们,脚边绕着一只看不见眼睛的棕毛狗,走进屋子,两个黑人女护士在给病人打针。
“安娜,鲁丝,”接着他指了指脚边,“这只狗叫辛巴。”
“辛巴?狮子王?”
“在我们的语言里,狮子叫辛巴。”他解释道,“他像狮子一样勇敢,看果园赶走许多猴子,是医生以前从路边捡回来的。”
李文静不由多看了那只狗几眼,仿佛是听懂了人夸他,跟狮子一样站得挺直。
保罗神父搓着手,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医生出去采购还没有回来。他介绍道,村里只有一个医生,法国人,很年轻人也厉害,从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国际医疗联合会来的。镇上没有像样的诊所,生点重病都要去县里。甚至去蒙巴萨,很多人干脆几乎不去了,越拖越严重。医生之前在蒙巴萨的大医院工作,听说了以后,想在这边修一个小医院,让附近的人都能过来看病。
又进了一个土屋,神父给三人安排了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左右两头分开两个房间。李文静和护士住在一块,里面两张上下铺的床。张照川,赵浩然两个男人和神父住,也是四张床的房间。神父对三人道歉,只能让他们先挤挤,解释其余空房都住满了病人,单独靠江的木房间是门诊,医生的卧室。
来之前,三人都知道这边条件不好,肯定不如蒙巴萨,这趟来只是了解项目情况,勘测完,他们马上就回去了。李文静觉得还好,她是在这种土屋里长大的,乡下人造的土屋,冬暖夏凉,以前她还嫌弃得不得了,如今重新住进来,竟然有些怀念的感觉。
床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包裹住了她,忽冷忽热的,胳膊烧了似的酸痛,快要融了一般,晚风袭来,她控制不住打起寒颤来,床板嘎吱嘎吱响着,惊动了上面的护士安娜。
“不舒服吗?”
她抖得说不出话来了,鼻子里“哼哼”了两下,牙齿也在嘎吱作响,全身的筋骨被拉开,似乎都软了下来,整个人瘫在床上,几乎晕了过去了。安娜给她披了一条毯子,这能没缓解她的寒意,十指绞紧了被子,全身的感觉好像悬在一根细细的蜘蛛丝上,随时要崩断开来。迷迷糊糊间,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话。好像是张照川在问医生在哪里,一个个单词被脑袋中的搅拌机打成了碎片,她逐渐什么也听不懂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第二天早上顾维祎回到诊所时,拉开帘子,李文静在门诊的检查床上缩成了一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更没有昨日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态。眼睛余光里认出是昨天那个人,李文静干脆把眼睛一闭。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臂上,针尖的疼痛微弱地穿刺过来,血液在身体里来来回回翻转。
张照川和赵浩然两人也来了,问顾维祎她是什么情况。
“她得了疟疾,你们也得做血液涂片检查,跟安娜走吧。”
“对不起,哥们,原来你真是医生啊,还这么年轻,我们都没看出来,真对不起……”张照川不停道歉,给顾维祎递了根烟。
顾维祎摆手把烟推开,“这里不能抽烟,有病人,你们要注意。”
张照川又是道歉,依旧把烟塞给他,“拿着,拿着,中国最好的烟,你在非洲抽不到的,这一口最香。”
顾维祎在给她检查,一下子没留意,没拒绝掉,那个红盒子还是塞了过来,叹气摇了摇头,丢到一旁桌上,叫来另一个护士。
“鲁丝,病房没空床了,帮忙把她安排到我的房间吧。”
“你住哪里?”
“神父房里还有一张空床吧,她是病人,最好别跟你们一块。”
李文静只想躲着他,头晕得却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头顶床帐上的风扇微微摇着,凉爽,正好不吵到人的声音,背后铺着竹席,盖一床淡绿色的薄被,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爬起身来,手臂酸得没撑稳,像一泼牛奶瘫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才坐起来了,端详起这间房间,从门口到窗边几步就能走完,床前摆着一个书柜,角落书桌上铺着色彩斑斓的流苏桌布,几本书随意摊开,一个玻璃花瓶,插了一束不知道名字的小白花,还有一张照片上,是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和母亲的合影。视线移向窗边,衣架挂着件有些眼熟的蓝色条纹衬衫,与窗外江边的涟漪一起摇动着。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忽然身下一股淅淅沥沥的血流了出来,同时一股恶寒爬上头脑。
“感觉好些吗?”顾维祎从外面走来,穿着白大褂,把药片放在床头柜上,“该吃药了。”
“我同事呢?”
“他们都出去工作了。”
李文静一伸脚下床,他的手按住在她的肩膀上。
“先把药吃了。”
李文静摇头,绷紧了脚趾头,脸色更差了。
“怎么了?要看我的证件吗?”他把胸前的牌子取下来,上面印着他的名字——Dr.CharlesZembri,下面还有一行小字GuWeiyi,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
“你可以叫我夏尔,或者顾,我爸爸是法国人,我妈妈是中国人,我还是喜欢用中文名字。”
李文静不吭声,他笑着说,“怎么了?要不要把我的医生执照也给你看看,稍等。”
说着,他在书桌抽屉里翻了起来,拿出一大堆文件,李文静连忙说:“顾医生,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找护士,安娜。”
“我是医生,你要吃药打针找我就行了。”
李文静不说,他一直站着等,非要等出个回答。李文静双手捂住了脸,脸上发烫,挤出一句话:“我好像来姨妈了。”
“姨妈?”
他睁大了眼睛,左右看了两下,没明白她说什么意思,问她:“你的姨妈?她也在这吗?”
李文静脸上更烫了,中文说不出口,只得用英语低声对他说:“I'monmyperiod.”
“啊!月经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压在刘海上,手指凉凉的,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烧没退,还在生理期有些麻烦。”他继续问,“是准时来的吗?你得过疟疾吗,有这种症状没有?”
“别问了。”
“抵抗力比平常弱,我要了解情况才好给你配药。”
“床都脏了,能不能帮忙请护士过来?”
脑袋和腹部的疼痛一起传来,李文静几乎被他气哭了,牙齿紧紧咬在唇上,松开牙齿,苍白的唇上留下一
道红痕。
一时间他脸上也有些发红,“对不起,我——我去问问安娜,等我一下。”
第4章 下半身都管不住,烦死了
李文静有个旧毛病,一发烧,生理期就会提前到,这次也不例外。
安娜拿来一条棉布带,顾维祎正好推门进来打针,安娜尖叫了一声,把布带藏了起来。
“医生,你得回避一下,这东西不吉利,特别是对你们男人不好。”安娜说。
“又是什么禁忌?我见的血还不够多吗,那不是天天被诅咒?”
安娜站在窗边瑟瑟缩缩,不肯拿出来,顾维祎催了几次,才给他看。
“卫生巾不长这样,有棉条吗?”
“村里哪有卫生巾,只有这个,都是里面装草木灰,用完再洗干净晒在外面。”
“这不能给病人用,本来就是一次性的东西,你以后也是要当医生的,要注意。”
顾维祎语气多了几分严厉,像上课的老师一样,安娜低头对他和李文静道歉。
“顾医生,你别管这些了,都是女人的事,你又不懂,能用就好了。”李文静说着,伸手去拿布带,他按住了她的胳膊。
“我是不懂,也没用过卫生巾,我只知道用这个会加重感染的,别用。”
紧接着他问安娜:“哪里有卫生巾卖?”
“镇上超市有,挺贵的,一包好几百块。”
“知道了,我托人去一趟。”
“算了,顾医生,省点钱吧,”李文静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把你床弄脏了……”
“有什么关系,洗一下就好了。”
“很难洗,会留下印子。”
他笑了起来,“不都是血吗?身上流出的血有什么不同?我最会洗血了,你看我那件衬衫,就被人喷过一身血,看不出来吧。”
李文静感觉喉咙干渴,喝了一口水,没说话。
“安娜,应该还有医用护垫,先给病人用上。”
说罢,他又出去了。透过窗户望去,他在和江边小道上与一个当地青年说话,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干脆脱下白大褂,过了一会,坐在摩托后座离开了。
安娜解释:“女人这个血是最脏的,大家都忌讳,夏尔和他说,他也不肯去,夏尔只能亲自去趟镇上。”
“镇上远吗?”
“摩托要开上大半小时吧,现在去,午餐也吃不上了。”
“说了不用,他还那么认真,真是死脑筋。”
安娜笑着说:“夏尔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好,你不让他对你好,他还会着急的!他教我和鲁丝打针,给人抽血,还教会我写东西,给我报了个学校学医,我们村哪有医生,还是女医生?我不敢去,我妈妈也说我得嫁人了,可夏尔跟我说,我很聪明,一定能学会,和神父花了好几天劝我爸爸妈妈,鲁丝就不行了,她爸爸妈妈就是不同意,明年要结婚了。”
李文静望着眼前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皮肤像黑珍珠一样,微笑问她:“你要去读书了吗?”
“明年去中国,其它地方读不起,都是夏尔帮我报的,我也不清楚。”
“挺好的。”李文静为她感到高兴,却不免想到鲁丝,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都说读书不如学做美甲了,读了书也没什么用,找不到工作,文凭就是一张废纸,不然她也用不着来肯尼亚。
李文静重新躺了下来,没有睡,注视着衣架上的蓝色衬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沾过血的痕迹,觉得他在骗她。她的头还是很晕,吐了一次,身上一片闷热的汗水黏着,什么都吃不下,也睡不着,她感觉自己像具尸体一样躺在他的床上,一坨肉在慢慢腐烂。头顶风铃突然响了起来,带来了生的气息,她睁开眼睛,耳边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敲门走进来,几包卫生巾放在床头柜上,日用夜用都有。
“我还有病人,门诊就在门外,你要找我就使劲摇铃,我会听到的。”他摇了两下蚊帐上的风铃。
“谢谢,太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