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傻,我愿意,才老会被你气到。”
“你也可以不被我气到,和其他男生吃饭、约会,要是你开心的话,我都行。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没那么喜欢我。”
“文静,现在我们不是特别严肃的关系,我不想限制你什么,相比于我们的关系,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什么是幸福?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幸福过,没钱没对象,都是不靠谱的。”
“我明白你想找段稳定关系,只是我……”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承诺什么,很抱歉,可我喜欢你,不想因为我给你什么负担。”
“那我对你是负担吗?”
“绝对不是!你很美好,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是一种感受,当下在一起的快乐,这些瞬间是幸福。”
他的手指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她,像小小的蚂蚁,痒,又咬得她心口疼。
她曾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他会留在非洲吗?他能去欧洲吗?而他说出这些话后,李文静觉得都不用问了,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时的感受,在他的人生中,她很难有一个位置,李文静不想勉强。
“我不相信人性,情感需要约束和自觉,两个人才能一直走下去,要是两个不合适的人硬要在一起,就算现在快乐,以后的痛苦呢?”
“你做事都倾向考虑后果?”
“我是读工程的,最重要的就是
预测后果,保证安全好吧!”
李文静开了个玩笑,脸僵僵的,笑不出来。
“评估结果,陈博士比我更安全吗?”
“川哥介绍的朋友,看我们合适,接触下来,嗯……”李文静故意嘴硬了一把,“是挺合适的,人很有耐心,对我很好。”
顾维祎沉默了一阵,“他还说很多人追你,要我抓紧点,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话没跟你说完,想你,跟你去餐厅,在外面看你笑,约会开心吗?”
“都挺好的……”李文静又有些生气,“我想和谁约会,管那么宽。”
“这件事由你决定。我真的很抱歉,现在的我,还不够好,没法确定怎么和你在一起,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我在肯尼亚,还是在刚果。”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汗水黏在她的手背,李文静微微一颤,由他拉着手,“别纠结了,和我一块在蒙巴萨算了。”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却对她说:“蒙巴萨是大城市,许多地方比蒙巴萨缺医生。”
李文静说:“别想太多了,其实我更希望你去刚果。干嘛老觉得自己没用,明明很有能力,看到你更发挥才能,我有这么一个厉害朋友,我不会难过,不在我身边也不要紧。”
“真心话?不会想我吗?”
“会。”李文静回答得很快,“你还想去其他地方工作吧,我都明白,你稳定不下来,我也是,我们两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发展关系,我也很喜欢你,重视我们的关系,所以我想认真对待,我跟你不同,我谈过恋爱,那时候有好感直接在一起了,后来毕业了,职业规划不一样,就分开了,痛苦过一两年,埋头工作,攒钱,朋友介绍对象我也都不见,后来我想清楚了,他不过是没那么喜欢我,真喜欢我,就我把我排在他的人生规划里。”
“你总是很理性。”顾维祎笑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我倒想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和你在一起,我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你去哪我去哪,保证让你不生病,给你做好吃的,你觉得好吗?”
李文静笑着摇头,“我这个年龄,没那么多激情了,想得事情多一点,我们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小说。李文静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到上班时间了,便从椅子站起身来,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他去医院,李文静去单位,太阳升得更高了,顾维祎说想请她吃个早饭,李文静说不用,去办公室随便吃点,公交快到了。顾维祎说很快就好了,去路上的bar买了面包和咖啡,李文静一边上公交,他从前门招手,飞快把早饭给她了。她上了车,往后望去,顾维祎还在原地喘气,看她回过头,连忙对她笑着挥手。
咖啡太苦了,李文静不爱喝,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外国人才爱吃苦的,加了点糖才喝得下去,倒是很提精神,她的目光定在那些计算数字上,思绪却想到了顾维祎,古斯塔夫,他的妈妈,爱情,婚姻——到底可不可以评估出结果?一个冷血的爸爸,一个精神病的妈妈,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孩子,这就是他们婚姻的结果,而她,还没有这个能力承担起这些沉重的事情,她没说的是,如果顾维祎好不了了,病越来越重,只剩下混沌不清的脑袋,那是喜欢被耗尽的时刻。她想,她的人性也经不起考验。
人是很自私的。
同时,她又想到她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两个情绪暴躁、自私的人,也留下了一个自私的孩子,顾维祎说可以放下一切来陪她,她却不敢去完全喜欢他。经过一上午的思考,李文静终于想明白了——她的人生容错率太低,她得为自己考虑,这件事没有错,和陈博士没有结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33章 他不够好,向下兼容同样不够好的她
工程也有容错率,和人生的容错率一样,都是很低的,经不住糊弄,在这么日复一日的计算中,李文静早已养成了仔细谨慎的性格,反映在与他的关系中,他还不够好,她没法谨慎地推进下一步。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不够“好”,在择偶中,上中层阶级的人存在某一方面的缺陷,才会向下兼容同样不够好的她。
她穷,年龄大,长得不够漂亮;他性格古怪,潜在的疾病让他也跟个边缘人一样。世界总是无比现实,要是他没有生奇怪的病,她压根遇不到他,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也许是路过伦敦街头时,他在街边喝咖啡,她会悄悄看他两眼,心里想今天看到帅哥了,而他始终不会抬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着事情,手指传来一丝疼,她“哎呀”了一声,发觉被纸片划到了手,流下一滴血。她没管这滴血,提着电脑和手稿,找到了张照川。
“川哥,我仔细核对了法国人的地基数据,从陈博士新发的论文看,他们的报告存在严重问题。地基方面承载力不足,软弱地基夹层的存在,很可能导致设备沉降或倾斜。我们单位设计的施工方案里,没有充分考虑地基可能会进一步软化。这样不行,我建议立即重新测量地基数据,加固软弱地基。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说完这些,张照川很惊讶,“你和陈博士吃饭,就说这些?”
“你放心,业主的数据我没给他,都在我自己电脑中。”
“不是……我是说这个方案早都过会了,是符合欧盟标准的,我们都施工那么多,你现在说要改,我没法决定,得找院长说这事。”
“改方案很寻常,要是真发生事故再改,那才晚了。”
“你就算去找院长汇报,他也懒得理你,干嘛这么多事,又要去找法国人,自己给自己麻烦,你就找他去吧,我倒是没什么,看所长回头不骂你。”
张照川一副嫌麻烦的态度,在李文静预料之中,在他面前汇报,不过是走个过场,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讳,不让他丢面子。
在院长面前,李文静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边,他没直接说不行,看了看李文静的手稿和原本施工方案,眉头紧锁,把付雨笛叫了过来,让她给法国人打电话沟通这个方案的问题。
李文静对雨笛说:“告诉皮埃尔,这里的地质特殊,施工方案中软弱地基的问题很大,用你们的标准计算不行,我看到一篇新发的论文,重新算了一遍,我建议在新的方案加固地基前,为了安全起见得停工关键部分,其他配套部分不变。”
对方却很激动,直接用英语骂她:“你们的施工方案出问题,我们钻探机都要入场了,停一天工就少采一天油,给集团带来的损失,你们能承担吗?”
李文静在电话里差点和他吵起来,“你们要求本来是有问题的,当时你们再三说一定要这么做,我能跟你怎么办?”
说着,院长按住了她,叫她别吭声。
院长对雨笛说,“刚才文静说的话别翻译,你就和法国人说清楚,标准的问题,不是我们院的问题,录音开着吧,他们别想怪我们,对了,语气好点,跟他解释清楚了。”
换成院长和雨笛与皮埃尔交涉,最后商量结果是法国人答应再次核实,让李文静把文件发过去,但是工程不能停,下次开会他们再商量。
“下次开会要等上一周了,不行,这事别耽误,我去找皮埃尔说。”
“小李!你留下来!”
院长拦住了她,“工程出问题,原本我们双方都有问题,你别着急,法国人自己都没那么着急,这下有问题也是他们的责任,录音都录了,古斯塔夫要问,我们都汇报了,怪不到我们。”
“院长,不能这样,这一出问题,万一有人出意外,不管是谁的责任都赔偿不了,工地本来死亡率很高,真不能这样拖时间,要马上找法国人谈。”
“你能不能直接找古斯塔夫说?”
“也不行,这种具体问题,就算我问他,他也会叫我跟下面的工程师说,再说……”
李文静摇了摇头,上次已经和古斯塔夫撕破脸了,她不想去见他,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顾维祎,那些恶心的事情。
“小李,不要太急,等明天吧,咱们把你的问题过会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办,你一个人,人家不相信你也正常,去了也白去,陈博士还在吧,都是兄弟单位的,你去发个函,约他明天一起来开会,一起把这个问题定了,要法国人心服口服,咱们也得谨慎是吧。”
李文静只得同意了,一来,她对自己也没信心,叫陈博士过来,确实更稳妥;二来,法国人不信她,单位开会商量出个正式成果,整理成文件发过去,也是正常的程序。
不管怎么样,事情能进展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甚至比预期还要好,院长愿意挺她,业主也同意上会,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陈博士这么安慰她,利益太多的事,不可能因为他们一句话就掉转方向。当然,欧洲人更不可能瞧得上他们,找中国人接这个项目,主要是看他们提供的报价最低,过去国家级项目做得都不错,不然他们连看都不会看。
“他们来非洲多久了,咱们来非洲多久啊?几十年和几百年的差距,不管什么标准,工业、工程标准都是欧盟领先,瞧都不瞧你一眼。”
陈博士说的是大实话,她好像一直难以接受这种状况——她生活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鄙视链上,她总是下位者,上学念书,上班工作,她没有她的位置,在她不被允许进入的门槛外,她还是进入了,她最明白如何进入——speakloudly,aggressive——她必须证明她的价值。
第34章 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单位上会。
在上会之前,她的计算方案已经发给各个负责人和总工负责,叫来了同个集团陈博士他们单位和院长来研究。她觉得肚子涨涨的,一直往椅子垂下去,大概在进来前水喝多了。
“要是没太大影响,就听法国人的,改了出问题,我们就全责说不清了。”
“我们开会还不够,得叫上他们的工程师一起,这事太大……”
众人讨论的声音灌进她的耳朵中,摆明了是不想背责任,像许多只苍蝇叫来叫去,李文静有种对他们吼上一顿的冲动,掐了掐手指冷静了下。开会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顾维祎发来“加油”鼓励她,她又疑心和顾维祎在一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变疯女人,脾气急躁得老想找人吵架甚至干上一架。她爸妈都是农村的,不会教育孩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女孩子要听话,要文静,不然以后嫁不出去”。
文静,听话——他们只教了她,她的弟弟,他们总是格外宽容。
“姐,晴晴怀孕了。”
接到文俊的电话,她刚加班下班,顾维祎来接她,这段日子,两人经常约会,去家附近的烧烤吧吃个夜宵再回去。
“她去打胎了……我们上门道歉了,爸妈叫我跟你说,让寒假我带她出来旅游,不然她爸妈还得骂我……”
破天荒李文静点了一杯威士忌烈酒,顾维祎拦住了她,她明天得汇报,别喝太醉了。李文静摇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忽然觉得力气散在空气里,什么都空了,只有心里憋着一口气,顾维祎越拦着她,她越要喝,一口酒灌下去,口里辣得发苦,想吼,想叫,把一肚子苦水吐出来才完。
顾维祎抢过酒,接着她喝过的杯口喝了一大杯酒,他喝不惯烈酒,刚闷了一大口,两腮波浪似的鼓起来,李文静拍他的背,他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和酒水一起吐了出来,李文静见他这样,先是一愣,接着苦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不会喝别硬喝。”
李文静在包里摸出烟,瞥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出去抽烟,刚点燃烟,他提着她的包也跟了过来。
“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刚刚接电话时,李文静没刻意避着她,家里的事,他也知道个三四分,他都把自己最私密的秘密告诉了她,在他面前,李文静也不想隐瞒,发展关系,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不隐瞒,互相坦诚。
“你羡慕我爸对我好,我更羡慕你的爸妈和弟弟,有你这么好的家人。”
李文静狠吸了一口,心思却不在烟上,咳嗽了起来,这下反是顾维祎拍她的背,他不抽烟,李文静干脆把烟掐灭了,几丝残烟从她手指穿过,飘到顾维祎的脸上。
“我真的很累了,不想跟他多说什么,钱我会转过的,不是给我弟的,是给他女朋友。她是我们一个县的,是个挺文静的女生……”李文静说,“她爸妈也知道了,来我家闹了,这事我们得负责。”
“是你弟弟负责,不是你。”他说,“从心理学上来说,父母对孩子不好,小孩反而会产生一种亏欠心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真的不知道,”李文静靠在墙上,“除了钱我还能做什么,我妈宫颈癌又要化疗了,我弟还那么不懂事了。”
“你关心太多,他反而长不大,”顾维祎说,“光给钱就是对家人好吗?”
“还有呢?”
“你很久没回去了吧,人和人需要沟通,关爱,家人更要这样。”
李文静愣了愣,扶墙大笑了两声,发酒疯似地问:“沟通?你叫我沟通?你呢?你跟你爸沟通过几回啊?劝别人那么清楚,你自己都做不到!”
提到古斯塔夫,顾维祎也被气笑了,“我爸呀,谁知道呢?”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理不好你家的事,我也弄不好我家的事,谁也别说谁。”
“至少你搞定了我爸。”
“你爸还没搞定呢,跟项目上的事比起来,你的事都算是小事。”
“文静,文静……”
陈博士那边已经介绍完了,叫了两声李文静,她才反应过来,陈博士把茶推给她,以为她是紧张,提醒她喝点水。李文静回过神来,桌上的人都看着她,她揉了揉昨日酒后残留的头痛,还是疼,刚刚开会的内容,左右不过是车轱辘话,她早听得烦了,方案合不合理另说,无非是谁背这个责任的问题。
“各位领导、老总,改地基方案的具体理论依据,陈博士都已经介绍了,这件事是我提的,与法国工程师沟通,我也会去的。”
院长说:“主要是法国人的态度,我们这边嘴皮磨破,他们不理也没法,总之,能做的都做了,你还年轻,这些事不好应付的,你也别急,下次开会好好和他们商量商量。”
“中国人在非洲建的铁路可以用中国标准,建的地基用欧盟标准还得看人脸色。我知道,工程上问题,和欧盟标准,中国标准没有关系,是话语权的问题。”李文静说,“我老师前说,不要看死标准,标准是能变的。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非洲建筑业平均死亡率20%,1就是1,2就是2,以前我读大学不觉得,现在才知道,一个数字,一个系数,关系到活生生人的命。我不会因为法国对我态度不好,瞧不起我就不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