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盆牛肉切好了,他打了几个鸡蛋,挑出蛋清腌制。他叫文静什么都不要管,自己来做,文静凑近了几步,看他腌肉,手指在红肉中抓了几把,沾得黏糊糊的,他解释说,这样能让牛肉变得更嫩。
“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啊?”
“在英国不做饭,等着饿死吧。”
李文静只是笑,“白人饭有这么难吃吗?”
“英国真没什么好待的,天气不好,吃的也不好。”
“我看是你们法国一向不待见英国。”
多聊了几句,他在整理食材,最后加入橄榄油,盖了一层保鲜膜。他今天的状态不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随之轻松了很多。正说着,他的手机在客厅响了起来,李文静帮他拿手机,瞥到来电显示古斯塔夫,问他接不接。他只说拿过来,一下子脱不开手,李文静先接了,把手机贴在他耳边,两人交谈说的是法语,她冰凉的手指碰在他的脸颊上,脸颊是热的,停在她的指尖。李文静正想把手机拿下来开免提,他说了几句,语气很平静地挂了。
还没等李文静问,他先解释道:“古斯塔夫问我午餐怎么安排,我说在你家,不去吃了。”
“今天来只是吃中饭吗?”
“还有其他事。”
他们父子间的事情,李文静不好过问,便也不再问,他却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我……我最近要回巴黎了。”
门锁“哗啦”响了起来,雨笛回来了。他收起了话,眼中带出些迟疑,嘴还是张着,直到雨笛到他们跟前,招呼二人来下菜了,李文静也疑惑,等坐在了餐桌旁,她又问起他,“怎么回巴黎了?”
“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雨笛说:“哇!我也想去,什么时候要是咱们去旅游,顾医生能不能带带我们?”
雨笛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李文静一边觉得她有些没分寸,同时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便说:“顾医生也不老在巴黎,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他的筷子停住,低着头,“你们来度假的话,我陪你们逛逛。”
李文静“嗯”了一声,失落一直延续到吃完火锅后,几人洗过碗筷后,他打算告别去找古斯塔夫。李文静正愣着,还是雨笛推了她一把,叫她去送送顾医生。
“等等!就这么送顾医生啊?一身火锅味,换件裙子吧!”
“都一样,换啥!”
李文静知道雨笛都是好心,从叫顾医生来家里吃饭,再去送他,尽量为二人创造机会。是他们之间,旁人也不清楚,两个人在情感上的犹豫不决,胆小,互相不理解……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没法推进下一步,卡在这里,不提还好,一提又是争吵。
下午两点,李文静和顾维祎在海洋公园散步转圈,走到了海豚的表演馆。今天下午没有海豚表演,只有一池沉闷的蓝色池水,稀稀拉拉的游客坐在台阶上,几片树叶转来转去。日头往下沉了下去,
乌云飘过,淅淅沥沥落了几滴雨,李文静打了个哈欠,顾维祎坐在一旁也打了个哈欠。
李文静说:“我吃过饭就犯困,晕饭。”
“脑袋放空,眯一会儿吧。”
“不睡,睡了会张嘴,流口水。”
“那coffee?”
“也行。”
顾维祎去买咖啡,回来的时候,李文静还是靠着台子睡着了。顾维祎把咖啡放在手边,静静看着她,午后的雨滴卷了进来,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猛然睁开眼睛,“我睡多久了?”
“才十几分钟。”
“不知怎么睡着了,老了……”她拿过咖啡,“刚刚我还没问,你去巴黎做什么呀?”
“治病。”他说,“没什么好治的,和医生打过电话沟通了,我也是医生,知道不一定能治好,古斯塔夫非叫我去。”
“去治治嘛,不然他老放心不下……”
李文静支支吾吾了几秒,“我也放心不了你。”
“自从认识你,发生很多事,也许我一个人太久了,需要些改变,就算是……”他的语气也变得很慢,像小雨丝一样飘下来,“为了你。”
李文静先是一愣,笑了起来,“少来,我才不相信。你们老外嘴都甜,特别是法国男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对你有些感觉。这种感觉还不能变成喜欢,还是爱,我没有信心,在你面前其实我会焦虑,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会想你,超过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我也想自己能变得更好。”
“你不用改变什么,你已经很好了,把病治好就够了。”李文静觉得有些难过,他要走了,才对她说些心里的话,“总感觉你会去很久。”
“我很快回来。”
“不,别着急,答应我要好好治病,病好了再回来。”
李文静鼻头一酸,看上去很开朗的人,怎么也会生精神上的病,抑郁?或是双相?她不知该怎么问,又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刺激到他,干脆不具体问了。
“什么时候飞机?”
“明天中午,今天在市里住一天。”他说,“来送我吗?”
“不送,要……”
李文静刚想说要加班,对上他柔软的眼睛。
“你对我这么狠心吗?”
“嗯……”李文静放低了姿态,“Idon'twanttomissyoutoomuch,youshouldgobacksoon.”
这些直白的话用母语说不出来,尽管用英语说减少了羞耻感,她的脸上还是热热的,他脸颊的温度又贴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是烫的,他与她贴面道别。
“Tumemanquers.”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在法语中,我想你,意思是我缺少你。”
言语从他嘴中轻轻说出来,如编织一只只花朵成花环,最后萦绕在她的头脑上。
他缺少她,同时,她也在缺少他。
周末,李文静接到古斯塔夫电话,他在那头很着急,告诉她顾维祎失踪了。
第25章 他说他不想去
顾维祎没有去巴黎,蒙巴萨也找不到他。
他失踪了。
先是航空公司给古斯塔夫打电话,头等舱的客人还没登机。古斯塔夫联系顾维祎,打他的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只能联系李文静。她打不通顾维祎的电话,问了保罗神父、安娜、卡塔沙这些认识的人,也都说不知道。
墨蓝色的天空,几丝似血的余辉挂在天边悬浮,等她赶到机场,天已经暗了。古斯塔夫也到了,和他的秘书正在大厅中与机场工作人员交谈,几人谈得很急,一个个单词飞快地从古斯塔夫嘴里蹦出来,李文静听不太懂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卡塔沙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连忙接起电话,问是不是有顾医生的消息。
卡塔沙说没有,只是给她建议还是从机场开始找。李文静问为什么,他只说是直觉,Charles不是个主动的人,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他要是不想动,压根走不了太远,而是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对李文静说起第一次遇到顾维祎的情景,面对游荡在草原的狮子,其实他也很害怕,不敢下车,他躲在车里发抖,当时他也想活下去吧。卡塔沙给他盖了两条毯子,他还在抖,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她得去找他。
他自杀过的事情,卡塔沙很清楚,李文静相信他的直觉。他一定躲了起来,他像一粒沙子,躲在人潮中流动,他不想离开非洲,不想回巴黎。
古斯塔夫想查监控找人,机场方不让,这必须得经过警察,双方掰扯了十几分钟没结果。李文静没心情听他们吵架,掉头在机场先找了起来。
李文静拿着他的照片,一个个人问了过去,都说不知道,走了一圈没找到人。还剩下洗手间没去过,她守在外面,问从男厕所里走出的男人,认不认识这个人。男人们都摇头,李文静一急,干脆闯了进去,两个男人正站着上厕所,见李文静进来,连忙提上裤子,大声嚷道:“小姐,你走错地方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急,我在找人,外面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他,他是我朋友……他生病了……”
李文静一边道歉,一边一间一间敲过去询问,有一间推不开,又不回答,李文静内心一紧,立马知道他就在里面,敲了两下门,喊道:“开门!是我!”
他不理睬她,急得李文静使劲锤门,依旧无人回答。路过的人来安慰李文静,劝她不要着急。李文静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拳头放下手,温柔地说:“顾医生,真的是我。你是不是不想走?你不是缺少我吗?Tumemanquers……开门啊。”
说着,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死死盯着眼前门上的一块小斑点。他就在后面,薄薄一扇门,好像距离很远,他的心门更是从来不曾对她打开过。她泪水中的视线逐渐模糊,门也变得模模糊糊的,流动着,流出两道血,流到了她脚边,将她包围得退无可退。
“顾维祎!你给老娘开门!fuck!”
李文静重新使劲锤门,门板上的斑点摇晃着越来越大,像是要挤出来刺穿她的眉心。周围人也发觉不对,安慰她说帮她叫人来开门。李文静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脚踢在么门上,把门踹开了。
门后,他正在歪歪扭扭抽动,鲜血从手腕流出来,流了一地的粗线。李文静发疯似地抽了一卷卫生纸,都缠在他的手腕上,渗出的血粘在她的指尖,黏腻得她松不开手。
“顾医生,你好不好……你看看我!”
他还在抽动不止,李文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下意识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拥抱他。他在她怀里剧烈地抽了一两分钟,逐渐安静下来,发丝上的汗水滴在她的手腕上,像一滴滴发红的血从她手臂流过。
“你还好吗?”李文静问。
他不说话,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头埋在她胸前。李文静抚摸着他的脑袋,手指也湿透了,她尽力安抚他。
“Charles!”
古斯塔夫在外面嘶吼着,一把推开人群挤进来。古斯塔夫以来,李文静感到他又开始抽动,她抱着他,感觉在抱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古斯塔夫伸出手,正要抚摸他的脑袋,李文静转了个身子,把他拦在厕所外,他退出去,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和电话那头又是怒吼几句,挂了电话,对李文静说:“文静,拜托你扶Charles出去,我开车送他去医院。”
“不,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顾维祎摇头,声音轻得只有李文静能听到。
“他说他不想去。”
古斯塔夫似乎没听懂,皱眉瞪
着他们,影子背光投在他们身上。
李文静重复说了一遍。
“你看他现在这样子!是在犯癫痫,带他出来,上车。”
古斯塔夫的语气很急,怒气冲冲,刺痛了她的耳膜。他这一天都像是疯了一样发脾气,不像他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在他们面前,带着父亲不容置疑的权威而来,不但顾维祎,连李文静也有些吓到了,就像是小时候她犯错,爸爸总对她大喊大叫,她害怕这种声音。可是另一方面,她不能这么退缩,他很害怕,她得为他做些什么,她得保护他——如今,他只有她了。
“他自己就是医生,他说不用去,就不用去。”
说出这句话来,李文静明显感觉自己底气不足。顾维祎的颤抖似乎传染了过来,她也有些哆哆嗦嗦,脊背发凉,“古斯塔夫,你不要再逼他了,他不想去医院,也不想去巴黎,请你也体谅一下他吧。”
古斯塔夫已经不给他们时间了,声音愈发冰凉没有温度,如同狮子的低吼。
“出来,我不会说第二次,谢谢。”
第26章 这天晚上她没有回去,而是和他躺在了一起
顾维祎把头埋在她身上,汗水湿透了衣衫,黏腻腻地粘在她的胸前。他还在发抖,咬着牙吐出一句话:“走吧。”
古斯塔夫先去开车,李文静先扶他到机场外,他的颤抖透过肌肤传染了过来她整条手脚,她想逃跑,她想尖叫,脚麻得动不了。眼前车流窜来窜去,唯独她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他害怕,她也在害怕,最难受的往往是等待的时间,她已快无法思索了。脑海中只有一个个画面像电影放映闪过——古斯塔夫去停车场了,插上钥匙,发动机启动了,他在开车了,他马上要来了,他们会被塞进车里带到医院。
她倒无所谓,走了就是了,他会怎么样呢?
天空在雨水的侵染间,墨蓝色晕开,一片黑乎乎的,李文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飞机如同一闪一闪的星星,滑翔进了最黑的夜里,她搂了搂怀里的人,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是癫痫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