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美术生,也不认识什么画家,今天就是路过,跟着朋友慕名来逛逛,下次进场还要再花一份钱,得不偿失的。”
也正是此时,她看清了男生胸前的校徽——数一数二的高校,是她注定望尘莫及的。
可彼时的她,却偏想尝试一及,“做志愿者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买入场券了?”
“当然不用。”
“真的?那我还挺想试试的,在哪能报名?有什么条件吗?不是你们学校的可以吗?”
她满怀期待地朝对方言明自己的意愿,可还没等对方再回复,三个室友忽然出现在了身后,对着她一顿埋怨: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啊?说好一起行动,这里人这么多,找来找去很麻烦啊!”
看室友满脸写着不耐烦,许一唯也不愿顶嘴,只好将计就计地,任凭自己被她们拽走,再次汇入茫茫人流。
谁知四人刚拐了个弯,那男生居然追了上来,焦急地拨开了她身后的人群,拍了下她的肩膀——
“同学,你加我微信吧,把姓名学校专业发我,我帮你报名。”
他拿出手机,欲解锁屏幕打开微信二维码,但面容解锁不灵敏,他只好把口罩朝下一拉,下一秒,联系方式便杵在了她眼前。
这三下五除二的操作,反应最大的不是许一唯,倒是其室友们故作淡定的花痴脸……
“我叫岑硕,大二学数媒的。你呢?”
有的人的大学始于一场聚会,有的人的大学始于一场恋爱,而她的大学,始于彼此心照不宣的一次邀约。
而后办展的两个月里,她跟着他一起,来回游走在校园与展会的地铁喧嚷里,汇成了这场忙碌而丰硕的秋。
她不知道岑硕是如何把她塞进自己学校的团队里的,所以第二次见面,许一唯问及此事,岑硕也直白告诉,一双桃花眼笑得肆意而窃喜——
“这展会每天人来人往,事情这么繁杂,你主动要求进步,志愿者又不发工资,白给人干活的事,为什么不能申请?”
那时许一唯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偶尔是可以被打破的,只要敢张嘴。
况且,做展区指引、采买后勤之类的事,有手有脚智商够用,谁都能做。何况许一唯能做到的,远超预期。
她虽不是美术生,但是感受敏锐,加上文科生出身,文笔很有感染力,尽管她自嘲看的大都是些网络文学、言情小说,但总归耳濡目染,做个宣传文稿,发个推文还是绰绰有余。
岑硕忍不住揶揄,“真想不通你怎么会上了个大专。”
“偏科呗,我数学、英语都不学的。”
或许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那时候许一唯虽家境拮据,但人却很机灵,不懂就问,有话就说,很轻易就与人打成一片——就像她想要来做志愿者的初心之一,便是想要认识岑硕这个高材生。
那时她每天趁着课余时间,挤着地铁,闷着口罩穿梭在密集的人流之内,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对校园恋情的巨大期待,每天跟着崇拜的男生聊天、学习,参加社会实践,再辛苦也甘之如饴——何况当初的她压根不觉得辛苦。
以至于多年后再回溯,这段经历仍是她回忆里最意难平的存在……
“这个艺术交流展开了三个月,我当时作为大一新生,最后一个多月加塞参与了这个项目,由于年纪和经历的限制,我没能直接参与展览的创意项目,只是做了些统筹宣传的工作、以及现场秩序的维护和后勤打杂,包括皮埃尔老师亲临我们展位那天,我和我……”
她顿然改口,“我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参与了接待和策展工作,虽然都是皮毛,但最后交流展结束,督展老师给我们所有人都发了证书,当然也包括我的……”
按理她应该把这些都随身带上的,可这些证书,早在她与初恋分手时,被鲁莽地判定为无用功,所以她全都丢在了当初的出租屋里。
无奈,她便打开手机相册,想要去搜当时活动现场的照片,当然也包括自己与岑硕、皮埃尔的合照……
但林影对此不甚在意,反而打断道——
“这些只是作为参考,有没有证书都不打紧。”
她表示:“你能讲得这样绘声绘色,至少,语言组织能力在我这是完全过关的。一个刚成年的外地小姑娘,能争取做大型社会活动志愿者的机会,说明你主动性也可以。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对当下和未来有什么规划嘛?”
果然,面试无法逃脱的灵魂拷问三件套——自我介绍、个人强项、职业规划。
她哪里有什么规划,这三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被自己搅合得天翻地覆,什么都做,什么也没留住,时至今日,她也没什么底气规划。
但这毕竟是面试,她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怂——
“其实我现在没什么规划,而且我知道,论学历和专业程度,我完全不能匹配贵司的背景,但我知道做这个岗位的要求是什么,也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人去匹配,我能做的,就是尽快变成您需要的样子。”
“那你说说,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沟通伶俐,做事利索的。我听江…听介绍人说起,贵司现在众多艺术项目开展,所以会有许多需要协调采买的类目,而这些事,我不敢说自己能做到完美,但这些是我所擅长的。大学这三年,除了做志愿者、打零工,我还做过兼职主播,给人出过妆造、驻过唱……也接触过一些高端客户,设计理念、审美风向什么的,也都略知一二。
总的来说,我的动手和沟通能力都不弱,尽管这些很肤浅,但我有基础,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是那个上手最快的。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急需让它来证明我自己,所以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没有退路,我能把别人做到普通的工作内容,做到极致。”
听她语气抑扬顿挫,这般笃定,林影笑着点头,“这一点你倒是很敞亮,还算自信。”
她冲着电脑屏幕,记录下该候选人的特质——这些天她面的不止一个人,之前的那些候选人们,能力谈吐学历无疑都更胜眼前这个一筹。
但诚然,他们都无疑并不将画廊行政这一岗位作为他们未来工作的
top1,即使是发了offer,依他们的心态,真入职也不会竭尽全力对待这份工作,到时候别提什么上行下效了,恐怕连小谢这样的“受气包”都比不了。
而许一唯的情况,林影从江数那里有所耳闻,所以让她自己选经历去讲,不仅是想了解她的能力,也是想看看这些年来,这女孩对自己的定位和目标究竟作何看法。
她社会经历如此丰富,可还是选了最初的在校经历,足以说明她骨子里还是念旧的,也没有完全被先前的经历腐蚀掉耐心。
“我们前三个月是试用期,合同和薪酬都暂按照实习标准来,如果通过试用则薪酬照常,这点可以接受嘛?”
关于这些,她自然没什么谈资,她立刻点头,也紧接着问——
“可以接受,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如果可以入职,那我能不能向公司申请,先预支我两个月的工资啊?我现在与人合租,过两天就要交房租了,但我手里的钱还不够……”
这请求可不算客气,但思及她的情况,林影也没表现出惊讶,只平淡表示,
“这个需要与大老板商量,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面试一结束,林影礼貌送她出门,起身却看到她侧兜里的保温杯,忽一改适才的严肃态度,直白请求——
“你这保温杯能发我一下链接嘛?”
第42章 虚荣心
林影之前答应要给如星买同款保温杯,今天再次看到这杯子,解释了缘由后,也顺便致谢了许一唯当时的举手之劳——
“那次还要谢谢你的温水。”
“您客气了。我之前也经历过卵巢囊肿,知道那种疼不好受的。”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令林影不禁唏嘘:没想到许一唯这么年轻,居然也受过此困扰。但依两人目前的关系,她不好主动探问病情,揭人私隐。
两人由此正式交换了微信,许一唯打开购物软件搜索订单记录,面对空空如也的结果界面,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颇为尴尬——
“额…我这个保温杯当时是在超市里随便买的,没什么讲究,不如您…看图识物试试?”
听她如是建议,林影也是一拍脑门,竟忘了现在有这种手段。
这些年来,她的时间空间乃至脑容量都不可控地被生活、工作、孩子挤占,每天都在为不同的事奔波,忙碌的同时,又静静地被时代的脚步推至边缘……
人似乎活在当下,也似乎活在未来,可当下的信息太多,来不及看完,未来要做的事太杂,无法一一计划。
望着屏幕里跳出来的各种相似推荐,她暂时收藏加购了几个。
“我回去问问她喜欢哪个,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与林影告别后,许一唯刚从画廊出来,久违的烧腊味再次钻入鼻腔,她被馋得差点流口水……尽管面试结果还没出,但此刻再次站在玻璃前,许一唯不由得比半小时前多了些底气。
尽管是些虚妄的底气。
真的饿了。
她走去挖空了半圆的玻璃窗口前,老板娘再次软着嗓音问她要点什么,她脱口而出:
“一份叉烧饭。”
说完又觉得不妥,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接听后,她淡着语气问:“你要不要吃叉烧饭?”
对方嘟囔了句什么,挂了电话后,她改口:“两份吧。”
“好嘞,两份叉烧老公!”
她一边朝身后的丈夫唱菜,一边帮许一唯入账,嘴上不忘闲话:“小姑娘刚是面试啊”,随后指引她扫码……
看到账单上显示的数字,许一唯犹豫两秒,忽灵机一动,朝老板娘套近乎:
“对啊阿姨,其实早上路过您摊前就把我香坏了,刚我去面试,那位林总直夸您这儿的叉烧地道,有机会一定得尝尝,我这才一出来就想买来解馋。”
“哦呦我说吧,林小姐向来人美心善,之前就不少照顾我们生意,个么这单阿姨就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好了。”
说着,许一唯眼前的三位数便下滑到了两位数,她心中暗喜,嗲着嗓感激:
“谢谢你呀阿姨,以后我要能来这上班,我也天天来照顾您生意!”
嘟——
扫码成功,她的账户余额,赫然下了三位数。
她拿过了打包好的盒饭,朝着老板娘笑出了酒窝,直到完全转过身去,这笑意也戛然而止了。
烈日残阳经过梧桐枝叶的过滤,打在人身上仍觉炙烤,许一唯背着双肩包,拎着两盒叉烧饭,像是拎着烫人的烤红薯,时不时刮着她腿上上的皮肤,烤得她好不舒适。
她拐进一条几乎连三轮车都难以行进的弄堂,数着一幢幢矮楼上的号码,溜进逼仄的楼梯口内,楼道里的光线昏暗,每一层楼的公共区域,都堆满了废品似的常用物,鞋子、纸袋、甚至是小孩的自行车……直至她上了顶楼,停在走廊情况稍好些的住户门口。
咚咚两声后,那张熟悉的脸赫然而现,而他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却只透着陌生而复杂的失望。
“换鞋,我昨天刚叫了保洁上门。”
岑硕用眼神示意她门口鞋架的拖鞋,并顺势将门打开,自己则转身回到室内……
他刚搬来不到一周,本是为了工作和林影而来,来之后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工作感情全没了,不但如此,初恋还找上门来,要求他无论如何得收留她,跟他卖惨,说自己这段时间的悲惨事迹,说到最后,她却理所当然地来了句——
“我只是想你帮我解决住处,没有要跟你复合的意思。别自作多情。”
还好他与中介熟识,帮他砍下了三分之一的价格,还免了他一半的中介费,再有人与他分摊房租,他也不亏。
亏的只是私人空间被侵占,可只要想到林影拒绝他的场面,他私心里竟也觉得,至少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许一唯将叉烧饭随意放在他床对面的书桌上,气氛略僵。
“你这会儿不吃就等中午吃,一份58,记得把钱A给我,不然我下顿没得吃了。”
岑硕拿起自己那份饭放进冰箱保鲜室里,不由得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