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吧?我先前就讲过的,这个小谢啊,做事老不用心的,来了半年连发票都报不明白,走了也好。”
“皮埃尔的画后天就开展了,先解决眼下的事吧,我记得仓库里还有些旧的存货,要不张姐你去看看
还能不能用?”
“哦呦我一个算账的哪懂那些呀,这之前都是些小年轻弄的……”
当了总监才知道,这样资历深的老油条,才是最不服管的。
大局当前,林影懒得与她掰扯:“那我去检查物料,你来把这余下的快递拆开归置好吧。”
说完,她转身朝仓库间快步踱去,完全不给张姐废话的空隙——她做财务这么久,不图上升空间,不图个人价值,就图能多从公司捞油水。
仓库许久无人整理,一进屋就是一股子飘尘,林影拢了下头发,把它随意挽在后脑,借着明灭不定的白炽灯光,去到角落里扒开尘封的易拉宝袋子。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从众杂物里拖拽出来,吃了一鼻子灰就算了,拉环果然是个坏的,她手一急,大拇指腹一阵疼缩,三厘米的口子很快渗出血来……
幸好没让张姐来检查,不然指不定要怎么哀嚎呢。
“张姐帮我拿张创口贴吧?!”
林影就势朝仓外大喊——也不知能不能听到。
她下意识含起那只负伤的手指,腾出另一只手,正要拖着废品离开仓库,转头便撞上了一个意外的面孔——汪铎。
林影赶紧将手指从嘴里抽出,作一惊讶——“汪总您怎么来了?”
来人的手上正夹着一张创口贴,以及一张纸巾,她立刻接下创口贴道谢。
可汪铎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指了下她身后的那些废品,“这是要做什么?”
“坏的易拉宝,准备丢掉。”
闻此,汪铎直接俯身顺了过去,身体力行地催她离开这里,一出仓库,正好撞上搬着医药箱,姗姗来迟的张姐……
看到二人出门的架势,她眼神一亮,赶紧问起:“林总啊,药箱我拿来了,要不帮您消个毒好了?”
没等林影回绝,汪铎立刻替她应下,
“里面光线差,出来检查一下也好,小心旧物生锈,省得破伤风。”
“哎对啊对啊。”
张姐作为职场老人,总有个灵敏探知信息素雷达——她早就看出大老板对林影的特殊照顾,不然何至于把画廊交给她运营呢?
就这样,林影不大情愿地被她拖去一边,当了回献殷勤的工具人,好在她拎得清,一边任她照顾,还不忘交代:
“张姐,旧的易拉宝不能用了,我个人给你批款,你去订一套像样的,时间紧迫,当日达直接送去出展现场吧。”
说话间,张姐的微信就跳出一则有零有整的转账,金额显然有油可捞。
“最近画廊缺人手,麻烦张姐多费心。开展在即,这笔先不入账了,多的就当我给您学生送的升学礼了?”
一听这个,张姐脸一红,即刻客客气气地应下来,“哦呦林总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分内的,我替我家囡囡谢谢侬啦。”
得了交代,张姐沾沾自喜着回工位忙采购去了。
画廊近年来除却业务、宣传,也就是财务和行政模块,之前这两者是混在一起的,但是张姐总以业务量扩展迅猛为由,动不动就牢骚工作量太大。
林影才同意针对行政特意招了个助理岗,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额外还要充当受气包,游走于上司、代理人与财务之间,也难怪小谢干不下去,张姐报销这么苛刻,代理人拿着拓业的业绩提各种要求,一个年轻女孩哪里受得了?
本来这个工资配上这工作内容,是该躺平的。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辞职的辞职、摸鱼的摸鱼,真到了用人的时候,谁都不肯揽责,林影作为统筹总监,只能暂时委身求全,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回去让HR调几个人来帮你。”
回到办公室后,汪铎率先建议,而林影却另有想法——
“其实干活事小,运营事大。我倒是觉得,与其拆东墙补西墙,还不如趁此招个正式行政,最好和张姐的财务完全分开,就算是打杂,也要针对我们画廊业务本身来安排内容。不然的话,职责模糊,员工也看不到上升空间,这样的岗位谁来都干不长久。”
“你想改革啊?”
“谈不上,但清晰的框架结构、和明确的岗位分工,对雇员和雇主都有好处。行政统筹这块,看起来简单直白,像是谁都能做,但做得好了上行下效,就像润滑剂,不然的话,就像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遇到突发状况,就像现在似的……连采购类目都会漏掉。”
汪铎点头认同,“我没意见,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岑硕他不打算转正,所以一时半会儿补不上这个窟窿。”
他煞有介事,镜片忽闪。
可林影也不藏着掖着,直道:
“说到岑硕,最近我病假养在家里,这事我今天上班才知晓,他说是向您提的辞呈,那汪总有对他说什么吗?”
画廊放权给林影后,两人日常见面互动的机会少了,但汪铎总对她身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清楚画廊项目与艺术品代理,也清楚每一个员工的背景动向,尽管他本不必这般明晰。
“怎么?你以为是我逼他走的?”
“我知道您对他有点微词,所以转正这事,即使您不劝退,但也不会挽留,对吧?”
她话里话外满是追责,汪铎却只是盯了她一会儿,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表示:
“我的确没有挽留,但我有很认真地问过他原因。可惜,年轻人有自己的言不由衷,他只是朝我说了些场面话,生活成本、压力过大之类的…我也没有挽留的理由。若你不信,大可以私下问问他,毕竟你们之间,也不只是同事关系,对吧?”
林影哂笑着,佯装无意,“这种事有什么信不信的。再者说,上次我向您保证过,不会让私情影响工作,您不是说好要给我信任的?”
“林影,画廊的统筹我一直给足你信任,但在职场上,‘不感情用事’这话谁都会说,但很多人仍旧明知故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闻此警告,林影识趣地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却发现这是铁观音,而她近期由于卵巢炎症,医生叮嘱过,需少饮凉性饮品,而绿茶也涵盖其中,她却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推开……
“你身体渐好了吗?若再有不适,再批你多几天假,彻底休养好再来也可行。”
恩威并施这一套,惯是汪铎会用的。
态度上张弛有度,行为上合乎情理,可就是这样中肯的照拂,总使林影想到那句“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样比喻或许过了点,可她向来敏锐,这些年来尤甚——识别出别人对她的恶意与善意,甚至是爱意。
可汪铎的这份“意”,她始终看不真切,大约是他过于擅长蛰伏,以至于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此意,即使面对着最亲近的程馨然。
记得先前有一次她下班接孩子,汪铎陪她母女溜达到了楼下,正巧被阳台上的程馨然瞟见了,照她的描述,虽只有匆匆一瞥,但已是惊鸿。
汪铎虽说奔四的人了,但保养得当,往那一站,身似修竹,貌若潘安,再配上一双温如玉的金丝镜框,妥妥一副斯文老钱的派头,可不是《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吗?
那天程馨然还多嘴揶揄,“你们上楼之后,他还站在原地盯你好久呢。”
也正是那天后,林影才后知后觉汪铎对她的重视。他总会找机会朝她抛来私人邀请,她有所甄别,也有所拒绝,程馨然开过玩笑:
“世俗点讲,他可比岑硕靠谱,成熟稳重体面多金,还情绪稳定,不用你陪他成长,捡现成吃的。”
是啊,情绪稳定、捡现成的。
像他这样的人,与任何人在一起似乎都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因为他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世俗意义上,适配于各种伴侣的最好模样。
但她仍然不会主动冒这个险。
他城府太深了,深到她不敢凝望。有今天是拜他所赐,而她如今的生活,也没有太多可以试错的成本。
所以论迹,她也是无可厚非的。
“劳烦汪总挂心了,我休养了一周,应该没有大碍,不然今天也不能来上班。”
她摩挲了一下手指,起身端起茶盏,撇开茶叶,将剩下的茶水倒进了窗台上盛开正浓的晚香玉盆栽里……
“那就好,需要复诊提醒我,我让胡医生腾空给你。”
他留下一句交代,刚要离开,林影又毫不犹豫地告知——
“其实我前天已经
复诊过了,托的我哥的关系。汪总,将心比心,我希望您也不要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
第37章 不甘心
皮埃尔的画展设在巨富长的一间洋楼里,距离画廊的工作室不远。
开展在即,林影好容易返工,当天下午便与画作授权代理、策展方约了次会晤。
到了洋房前,皮埃尔画作的授权代理人沈澜已然候在门口,虽然作品是首次在大陆亮相,但皮埃尔本人目前仍在度假中,此次开展事宜完全放权给了授权方、代理人,实在是有够潇洒。
三方稍作寒暄后,依次走进洋房,林影很欣慰地看到易拉宝已与临时海报配置完备,作品也基本布局好,策展方带着她与沈澜楼上楼下走了一趟参展流程,观展体验行云流水,建筑风格与画作也相得益彰。
洋房虽是历史建筑,但产权仍属私人宅邸,不轻易对外开放,偶尔会举办些私人或者半公开活动,愿意承办此次展览,已属于建筑内部本身少有公开大众的形式了,看来背后没少让汪铎费口舌。
此次是皮埃尔在大陆线下首秀,噱头不小,目前票务宣传也进展良好。
一直谈到快五点,林影与策展方道别,与沈澜一齐从洋房中出来。
“展品寄送的事劳烦沈先生上心了,待过两天正式开展,我叫上汪总,您叫上皮埃尔,我们也好开席设宴,庆祝此次合作顺利。”
“还不知皮埃尔最近得不得闲来大陆呢,与画廊签约代理这种事,过去他是不愿亲临的,上回来上海与贵廊洽谈,也是看在他昔日旧友在的份上……他这人啊,生在香港,骨子里还是个典型的欧洲人,什么都没有休假和聚会重要。”
林影捧哏,“有作品当然就有底气。只能说藤春此次走运,借了他那位旧友的光,顺道也让皮埃尔与汪总能在上海重聚一番。”
听出她的话外音,沈澜也笑得意味深长,远远看到自己叫的车到了,一边朝司机招手,一边与林影道别——
“林小姐,我们开展后见,替我向汪总同江生问好?”
言罢,他钻进后车座,与林影挥手告别。
林影的笑意延续到车身转弯方才消失,眼神也有瞬间的茫然空泛——
皮埃尔的画作一直全权交予沈澜处理,二人亦是多年合作的搭子,既然对她那刻意试探那声“重聚”不甚质疑,那显然,此人便是本该帮汪铎牵线皮埃尔的老友,而他自然也知晓皮埃尔口中的旧友是江数。显然,他与皮埃尔对她与江数的关系略知一二,但如此看来,江数与汪铎似乎没什么交集……
世界还真是小,看来网络上有段时间疯传的“六人定律”,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瞥了眼时间,也是时候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夏天日头长,傍晚时段天光仍高悬半空,看到孩子们从校门口陆续走出,看到如星的影子,她朝如星挥手,然而她的脸却无比颓丧……林影心口一紧,以为是因上次的事让女儿受了欺负,立刻关切问及原因,谁知如星却道:
“妈妈,新星少年展里没有我的城堡…”
上回听江数传达了老师的意思后,她因身体抱恙以及工作焦头烂额,完全忘了把这事转达给如星,遂追问:“是昨天去上课时老师告诉你的?”
她摇头,“佳佳周末去玩了,说里面没有我的城堡。”
林影这才明了此间原因,但知道孩子并不是为人欺负而犯愁,她心中也暗自庆幸,便组织语言给孩子耐心宽慰,再拉起她的小手朝家里走……
“如星,你的画没有上展,不代表不够好,只是因为你够不上年龄标准,而且呀,不是所有事都会根据你的意愿来的,这次我们没上,不代表以后不可以,你这么有天赋,还这么努力,还会有很多展出机会给你的,不要为了一次的失败而沮丧啦,妈妈答应你,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带你去迪士尼玩一趟,好吗?”
一听迪士尼,如星果然眼睛一亮,“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了,妈妈不会食言的。”